亲近土地

　　国庆长假，我实现了一个在内心积攒了许久的夙愿：以拾花生为名，亲近家乡这片土地。
　　拾花生，家乡人又称捡花生，翻花生。金秋十月，丰收的花生被农户收回家去，免不了有花生角落在地里。用小耙在花生地里不断刨土，一些埋在地里的花生角就会陆续被翻出来，无论在一块什么样的花生地，倘若耐住性子慢慢翻捡，半天或是一天下来，总会有一个还算比较满意的收成。
　　印象里，最早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拾花生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每逢秋收，也差不多是十一假期，母亲就会和村里几个婶婶们一起，带上我，去邻村那些花生地里拾花生。为了收获多一点，中午基本上是不回来吃饭的，一般就是吃母亲早起烙的大饼，喝几口自家压水井里汲出来的井水。村与村的地都颠连着，我们步行出发，逢上一块花生地，大家就蜂拥而上，原本热火朝天的聊天戛然而止，大家各自挎着篮子在花生地里四处分散开了。我跟在母亲身后，有时捡几个地面上的花生角，有时用小镐往地里刨几下，很快就没了耐心，惦记着母亲篮子里用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烙饼。不知怎么，这饼一旦被从家挎到几里之外的花生地时，就仿佛陡然增添了不少滋味，自一到地里就狠命吸引着我的味蕾。看看头顶上的大太阳，每隔一会儿，我就问问母亲什么时候吃午饭，惹得母亲极不耐烦，直至有些愠怒，可这愠怒似乎为大饼增加了更多的美味，我越发问得频繁起来。小时候，拾花生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没有“劳其筋骨”的，留下的所有记忆都是与玩乐与新奇有关的美好，直至现在，这美好依旧好端端地潜藏在我记忆深处，什么时候想起，都是满心的期待。
　　从城市深入农村，深入些，再深入些，一种独特的生机便出现了。此时，被当地人称作B12的小角花生整片整片的蒂连着，有的依旧葱绿，有的虽然泛黄却显示出较旺的生命力，在微凉的秋风里，形成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仪式，为渐进萧条的晚秋注入几分稀有的震撼感。我们躲开这充满生机的地带，来到一片出完的花生地里。一到这潮乎乎的花生地，我一颗心就飞了起来，感觉自己顷刻间年轻了起来，右手握着小铁耙，一下一下往地里刨去，突然从黄橙橙的沙土地里，出来一个浑身沾满泥沙的花生角。“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哈哈，好可爱的白胖子。我欣喜不已，放下耙子，捡起它，揉搓掉它身上湿乎乎的黄土，好结实好大的一个花生角。把它放在篮子里，动力就更大了。刨耙子的频度越发大了起来。好家伙，这下像是刨到花生窝了，出来一个“白胖子”，又出来一个，紧跟着又出来好几个。一开始，它们仿佛害羞得很，一个个脸上抹着着泥土，慢慢吞吞出来和我见面，有时还狠劲窝在翻起的沙土里和我藏猫猫，除非我仔细翻捡它们才肯露面。我完全沉浸在劳动与收获的喜悦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参加一种不用付费的田园采摘活动。有时候，远离电脑，远离催促意味极强的电话铃，远离办公大楼，一颗心果真能够飞起来，飞到绿葱葱的农田里，飞到蓝盈盈的天空里，逡巡于形状各异的白云彩之间，和风中飘舞的一枚枚秋叶绵绵情话。在徐徐的凉风与疲惫的微汗里，生活的景深被拉开了。
　　许是年岁大了，近一两年来，一颗心被细若游丝、错综复杂的办公室神经元牵扯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睡眠质量严重下降，情绪总是跌宕起伏，一颗心总是不经意间砰砰跳得激烈起来，好端端的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很多滋味。一次无意中途径这片乡下土地，发现成片成片绿油油的花生地，瞬间便想起了小时候拾花生的种种乐趣，那乐趣甚至能穿越几十年的岁月时空，辐射到此一刻我的心房。我发誓我一定要寻得一个契机，寻访一下我童年里曾经走过的那条路。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一定要真心真意地深入土地，与它好好相处一番，闻闻它的味道，揉搓揉搓它湿润的皮肤，在它身上坐坐，甚至打几个滚，裤管沾上些它的碎末，鞋子里渗入些它细细碎碎的土颗粒。于是，才有了我这次十月一独特的度假方式。
　　假期里，和花生地足足亲近了两个半天，最后，我和母亲把各自的劳动成果合在一起，花生角足足有小半袋子。到了家，母亲仿佛要迎接最尊贵的客人，把卧室阳台上那些她心爱的盆花一盆盆搬走，让这些可爱的“白胖子”在阳光下舒舒服服的睡大觉。母亲不断地把它们身边的泥土打扫干净，甚至还给那些裹着泥土的“白胖子们”洗澡，直到它们各个露出俊秀白净的脸，才重新让它们躺在暖暖的阳光里。我和母亲一样，在这些尊贵客人初来乍到的那几天，总觉得清落落的楼房里陡增了一种异样的喜庆气氛，这喜庆气氛甚至于浸入我的睡眠，我接连收获了几个晚幸福的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