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思园
2021-12-23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一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成了一个奔五的女人。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奔五女人的惬意,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里有了一定积蓄,不必发愁还房贷,自己喜欢什么便可以买什么,单位里不必要强争先,即便懒散些领导也会理解宽容。可供自己支配的闲余时间一大把,想做什么做……
一
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成了一个奔五的女人。
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奔五女人的惬意,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里有了一定积蓄,不必发愁还房贷,自己喜欢什么便可以买什么,单位里不必要强争先,即便懒散些领导也会理解宽容。可供自己支配的闲余时间一大把,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岁月如歌,那才是一个女人的极致时刻。
可是,当自己真的离五十越来越近,才发现,闲余时间有,家里积蓄有,他人的宽容有,却独独没有之前健康的身体、平和的心态。这样,好比一连串的零后面偏偏少了那个最重要的数字1,想象中的岁月如歌,变成如今的支离破碎、一地鸡毛。
四十五过后,情绪仿佛被一个不知名的坏人掌控着,身体和神经,无端地变得紧张起来。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大发感慨,且心绪难平。烦闷毫无缘由地来,却并不毫无缘由地走。曾经色彩斑斓的生活,成为一波毫无生机的死水。喜来的时候,只仿佛水中泛起微微的涟漪,心里稍稍闪烁一下,尚来不及照亮整颗心,来不及咧开一张嘴,它就消失得杳无踪影,像是遗存在遥远世界的一个梦,或者影。几乎所有白天和黑夜,心总像是淋着迷离的雨丝,见不到太阳,见不到月亮,见不到秋高气爽,见不到雪花纷飞。眼里心中一切所见,失去了通透性和流动性,也便跟着失去了一切的生动性和生命力。
四十五过后,身体器官集体发生了对自己的控诉和背叛。小时候的夏日,天气燥热,迫不及待地用新汲出来的井水冲脚冲大腿,老辈人看了,定会恶狠狠地白上我几眼,没好气地数落个不停:不让你用凉水冲腿你非不听,图个一时的痛快,老了有你受的。几岁的小孩,谁不是图个一时痛快?老了仿佛几辈子那么遥远的事,怎么可能真正深入一个几岁毛孩子的心里。到了奔五的年龄,才知道,老辈人所说的这个老字,并不是指耄耋岁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指步入老年阶段的更年期。临近五十,身体开始对一个女人做决算,从出生到现在,但凡你亏欠或者忽视了身体些什么,这个时候它们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就会一起和你算总账。
奔五的女人,她身体的现状其实就是她昔日岁月的历程,是她不可复制独一无二的精神图腾。你现在的疼也好,累也罢,都是曾经岁月倾诉给你的私语,有些委屈,几分无奈。有因便有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有意无意中,我总会想起我的童年。
二
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那么,我曾经度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童年呢?
一个词形容童年:湿漉漉。
父亲的暴脾气,母亲的柔弱,一个外来户的举目无亲,让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变得格外敏感。我至今记得,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到了午饭时刻,一个小伙伴的家长把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挨个递到我身边的小伙伴的手里,看到我伸出的双手时,却停止了从冒着水蒸气的大锅里继续捡饺子的动作,同时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从那之后我总觉得我和我身边的小伙伴是不一样的,无论我们玩耍起来有多么快乐,一旦有了大人们的参与,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之间就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东西在离间着我们。这样,我在不该体味困惑的时候便体味到了困惑,在不该体味悲凉的时候便体味到了悲凉。我开始像一些成年人一样发呆,想心事,我开始变得和身边的小伙伴不同起来。
后来,家里接二连三失窃,小偷竟然是我眼里那个和我们关系非常好的邻居。我清楚记得那天家里急需用钱,母亲打开柜锁,用头部顶着柜板,几乎将整个上半身探入柜中,从压着无数层包裹的柜底里取出放钱的麦乳精铁盒,却发现攒了半辈子的几张人民币不翼而飞时的情景。那时她瘫坐在地上,脸上充满了绝望。母亲的绝望,从此带给我了一个不值得被信任的世界,还有接下来连绵不绝的恐惧和不安。没过几年,家里唯一值钱的老毛驴又再次于夜晚失窃,和毛驴一起消失了踪影的,还有那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老邻居。我再次从父母的脸上品味到了绝望。父母的绝望能把孩子带入一个黑暗的十八层地狱。我之后看再不敢相信身边的每个人,每次全家锁门串亲戚或是赶集,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我怕家里的米袋子丢,怕家里的电视剧被搬,怕院心里盖在酱缸上的新铝盆被拿……总之,无论一个小时还是半天,我心里都装着家里每一个值钱或是不值钱的东西,眉目里藏着忧心忡忡。
毕竟只是物质的失去,父母很快也就忘记了,之后还是有欢笑有快乐。虽然从此敏感附身,我还是能看到青天白日里的阳光。可是,我八岁那年的夏天后,我却从此再也见不到阳光。
那年夏天,唯一的弟弟去芦苇塘寻野鸭蛋,一去就没再回来。父母在整日整夜绝望的哭泣中,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我。我就那么似有似无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母亲去了城里调养身体,留下我和父亲在农村生活。父亲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村里人看我的目光越发冷漠。我就是在周围人白眼里迅速坚强和成长起来的。我看他们对父亲和我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我理解了什么是冷嘲热讽。我发誓一定要为父亲争气,要让他们用和别人一样的语气和父亲说话,用和看别人一样的眼神看父亲。
我开始要强,上进,拼命学习,逼着自己变得优秀。从那时起,我为自己的精神绑上了一条绷带。我孤僻,敏感,多疑,不信任人。我没有朋友。我只是拼命学习。到了该打扮的年纪我不打扮。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隐忍。我自傲又自卑,我懦弱无主见,我稀里糊涂地过了一载又一载,我要强不服输地从一个工作岗位到另一个工作岗位。
年轻力壮时,在茫茫人海里,我只是比别人要强了一点点,敏感了一点点。我并不觉得怎么难,我每晚都可以沾床就睡。醒来就又可以精力充沛,要强、敏感地工作生活。可是,当年轻的资本耗尽,到昔日的青春不再,当生命轮回到凄冷的清秋,那些童年的泪、那些藏在骨子深处的委屈,怎么不会向我控诉呢。
三
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已失去一切表达。除了多点对自己的心疼,对自己好点再好点,我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我该如何对自己好点呢。我想起每当我看到身边熟睡的孩子时,我看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幸福而有爱,我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对待一个天使,哪怕是她带着泥巴的臭脚丫,我都像是在欣赏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对,我就要像对她一样对自己。把自己当成完美的天使,把身体每一个哪怕非常老态并不年轻的器官,当成一个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一个亏欠了美好童年的人间生命。我想不仅仅是情绪,此时我身体上的一切不适,都是那一个个曾经被我有意无意冷落或伤害了的身体器官在对我如实表达:你要爱我要爱我哦。不论怎样,你要爱我要爱我。
是的,我要爱你们爱你们。我虽无法穿越岁月,去拥抱岁月深处的自己,还好它们都带着各自的委屈和心情存在,我要尽力挽回,虽然那并不是我的错,却只能自己去挽回。我要努力做自己的爸爸妈妈,我要努力做自己的邻居、伙伴,我要努力做伙伴的爷爷、奶奶,我要努力做陪伴我的一株草一朵花,我要努力做我居住的一间卧室一张睡床。我要把我所缺失的一切爱都偿还给自己,我要把那个阳光普照笑声烂漫的童年偿还给自己。
我有信心,和那些爱我关心我的人一起,建造一个有花有草有沙滩有雪地的冰莹童年宫殿,我们一起手拉手从那里进入并走出,我们一起平静无忧地掀起越来越淡薄的日历,我们一起从酣睡的梦里醒来,睡去,睡去,醒来,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你我,只有花草,只有我们那些今生所欠缺的,只有那些在我们眼里价值连城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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