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陇桂雨杭城香

秋分前后几日，杭州接连下了几天雨，气温一下子凉了下来。雨停后仍然是阴天，风飒飒地吹，桂花就全部开了。在一场香梦里醒来，睁开眼睛，天亮了，香味浓得更是化不开。
无桂不杭州。桂花是杭州市市花。今年是我来杭州的第六个年头，度过的第四个桂花飘香的秋天。印象里，杭州桂花都是在中秋节后才大面积盛开的。2015年和2018年中秋来临前夕，广州和东北的朋友发信息给我，问能不能拍几张桂花照片发给她们看看。找了好几棵桂花树，都不见有一朵桂花，却没有想到中秋节后的第三天就闻到了桂花香。走到树跟前一看，米粒儿般大的银白色花儿密密麻麻地开了不少。
最能代表杭州桂花的地方是满觉陇，这个藏在西湖之西南的地方，是南高峰南麓的一条山谷，占地面积不大，五代后建有圆兴寺，到了北宋改名满觉院，意为圆满的觉悟。寺院后来被拆除，名字保留了下来，地便因寺而出名。
满觉陇有三绝：龙井茶、虎跑泉、桂花香。龙井茶是杭州最负盛名的特产，名声享誉中外，人人皆知。虎跑泉的名气没有龙井茶大，但老杭州人都知道，泡龙井茶最好的水并不是龙井泉，而是虎跑泉，当地人有句话叫西湖龙井虎跑泉，二者被称作西湖双绝。杭州桂花虽然也有名，但同龙井茶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但是在满觉陇，因桂花树太多，品种有丹桂、金桂、银桂，颜色太鲜，香气太浓，游客还没有走进满觉陇，就被里面吹出来的桂花香风给熏得晕晕眩眩的，满眼睛满鼻子满脑子里都是桂花的颜色和香气，就是看见了龙井茶也没有谁去在乎它，更别说虎跑泉了。所以，只要一提起满觉陇，听过或是去过的人脱口而出来的都是桂花，名气大的把另外两绝给盖住了。
遗憾的是，满觉陇名气这么大，我却是来杭州后第四年的秋天才知道的。2018年国庆节黄金假期最后一天是阴天，还飘有微微细细不用打伞的小雨，风也有些大。早晨被窗外一缕缕的湿润桂花香风给吹醒，想起中秋前广州的朋友问我满觉陇桂花盛开一事，我决定去一趟满觉陇。
记得那天上午在动物园下车后被桂花的香风熏得神魂颠倒，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往满觉陇的方向走了不到五十步，看见路面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桂花，天空中像鹅毛大雪一样飞舞着。汽车身上、游客头顶上落的全是桂花。或许是天气原因，或许是黄金假期最后一天游客们都返回了的原因，那天满觉陇里的人很少，特别安静，桂花的香气比外面的要浓郁许多，颜色也比外面的要纯，尤其是红得似火似霞的丹桂，在外面是没有的。这香死人迷死人的满觉陇，我在里面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出来。将拍的照片跟视频发给了广州的朋友，看得出来她很欣喜兴奋。我还给她买了三种颜色各一瓶烘干的桂花邮寄了过去。
去年秋天桂花正开的时候，我因为自身十分不如意，离开杭州去了山东泰安，错过了杭城的桂香。10月7日看见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旧年我邮寄给她的一瓶桂花，配了两句话：“每次不开心，我就会拧开瓶盖闻一闻它。然后深呼吸，微笑。”她这两句话刚好写在去年我去满觉陇一周年的时间。朋友是个女的，和我同年，我俩2012年在一家叫好心情的文学网站里写诗认识的，得知彼此都在广州，而且离得不远，便约好在南国书香节那天的琶洲馆里相见。随后，友谊一直保持到今天。
朋友身体不好，小时候因为家里穷，环境、医疗条件都不好，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病。但她是一个十分坚强，心底善良，处处都为他人着想的人。自己疼的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电话里还强作笑颜的告诉对方自己很好，并开解、安慰着对方。早几年她的母亲去世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跟父亲不像跟母亲那样什么都说，身边也没有一个能懂得自己和聊得来的朋友，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其他时间过得十分孤独。
我明白她一年后的今天在朋友圈里发图配文的用意。感性的人都珍惜友谊，心里过得都很痛苦。我感到抱歉，如果我过得好，如果我在杭州，我会毫不犹疑的去满觉陇，将今年每样颜色的干桂花买几瓶给她邮寄过去。可此时我人不在杭州，在一座没有桂花的陌生城市里。所以，我的心里很苦涩很悲哀，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话都不说。
今年我依然过得不如意，但因为疫情，还因为其他，我待在杭州哪里也没有去。今年农历闰四月，中秋也跟着往后延了差不多一个月，难得赶上了桂花盛开。八月十五中秋赏月，必须要有花，而且必须要是香花，才叫花好月圆。中秋的香花自然是桂花，所谓月中桂子。
文艺的人对节气、节日极其敏感。感时花溅泪，月圆月缺，伤春悲秋。我和广州的朋友友谊一直都在，但彼此联系的极少，哪怕一句问候都很少，尤其是在节日里，担心心底的坚强受不了特殊气氛的感染带给彼此心脆弱而惆怅。
看见外面的桂花开得恣意无比，恰好是在中秋前盛开，圆月代表圆满，花开代表富贵，香甜代表美好吉祥。想起去年杭城桂花飘香的时候我因自身不如意离开了杭州，而她在朋友圈里发出来前年我给她邮寄的干桂花和配的两句话，我决定去一次满觉陇，希望自己能觉悟一些什么出来，让心变得安适一点，也给朋友拍一些桂花照片和视频，各样颜色的干桂花买一瓶邮寄过去。
今年杭城的桂花香味浓的依然让人半痴半醉半梦半醒，走起路来轻轻飘飘摇摇晃晃的，连公厕里都是浓郁的桂花香。全城的司机感觉都是晕眩的，站岗的交警也一样。但这酒驾不违规，不罚款、不扣分，不吊销驾驶证，准许通行。
桂花和别的花不一样，别的花属于太阳，性格热情奔放，在白天欣赏才能感觉到美，而且还要是晴天。但桂花属于月亮，性格内敛宁静，要在晚上欣赏才有意境，严格点儿说不是欣赏，是闻。因为桂花的花瓣不大，只比米粒大那么一点点，基本上全部被叶子遮挡了，人们大多数只闻其香，很少像欣赏牡丹、玫瑰那样停下脚步来看。如果是白天，则要是阴天，且要带点雨丝，吹点风为最佳，还不能有太多的人。
这次去满觉陇是晴天，比起2018年韵味跟意境少了不少。花开得比2018年还要满，香气也没有递减，但风不怎么吹，漫天雪花一样的飞舞没有看见，地面上地毯一样的落英缤纷也没有。而且人多车多，一辆跟随一辆，一个挨挤一个，喧哗声虽然自觉地都给控制了，但风景还是煞了不少。还因为疫情，没有看见村民们在树底下铺一张油布用竹竿敲打桂花，自然也没有看见满陇桂雨洒落。卖特产的店家也不是很多，仅有的几家，一瓶大小跟2018年一模一样的干桂花，价钱竟然涨了三倍，还只有一种颜色。
我是一个喜静的人，为避开熙攘的人流，特意爬上山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在一棵开满银桂的树下坐了下来，什么也没有想，发了两个小时的呆。然后，站起来去给朋友拍桂花照片和视频、买干桂花，最后去了郁达夫小说《迟桂花》的翁家山，爬了我一身汗。我原以为能看见小说里主人公的老房子，或是有什么纪念性的标志或是景点，但什么都没有。只看见几棵开得跟晚霞一样红的密密麻麻的丹桂树。其中一棵树下坐了一桌人在打扑克，另一棵树下坐了两个年轻人在喝茶。我在其中一棵树下站了一会儿就下了山，在一位卖手工桂花糕的老奶奶那里买了一块桂花糕，一边吃，走出了满觉陇。
陇外，桂花继续香着，一直陪我回到住处，走进房间。
2020.9.27杭州下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