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冬天的期待

　　我们这搭做酸菜，叫“窝”。一入冬，就想起窝酸菜。现在绿菜不像以前是个缺货。到了超市，四季的菜摆在货架上，任凭外面大雪纷纷，价格高是高了两倍，叶子该绿还是绿的。为啥非要窝酸菜，我也说不清了。 　　酸菜是青菜腌的。主要是芥菜，还有白菜。这跟东北酸菜不一样，东北酸菜是大颗的白菜，撒着盐。吃的时候要淘洗，去掉盐分，汤汁是弃物。晋南的酸菜，是切丝，汤汁和酸菜骨肉不分，是主菜，也是调味。 　　这时田里的作物，下了架似的，空空荡荡。风在原野疾走，只有那些头顶着一坨土的大白菜猫着腰，蹲在那里等着收割。白菜最便宜就是窖藏前。完整的白菜埋在窖里，下不去的白菜一块钱能买四五斤。 　　芥菜这时候也长得圆润瓷实，叶子将黄不黄，一般五毛钱左右一斤。 　　窝好的酸菜，一直可以吃到第二年初春。酸菜豆腐，酸菜粉条，酸菜揪片，酸菜揪疙瘩，都是我们当地响当当的，提起来就咽口水的饭食。 　　小时候对酸菜没有多少好感，味道苦涩，母亲做一顿酸菜要让人吃三四天。走在路上，嘴里呼出的气都是酸的，放个屁酸乎乎的。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这个东西。 　　北方的冬天是单调的。树叶子全落了，飞来飞去的鸟只剩下了一伙一伙的麻雀，太阳也像冻坏了似的，没了精神。冬天的餐桌上也是寡淡的，那些货架上的青菜比夏天里少了菜的味道。只有酸菜，还是不变的味道。让脑满肠肥的人，味蕾刺了一下，有了食饥的感觉。 　　我家老公喜欢冬天，大部分原因是贪恋那一口酸菜。只要看见炒锅里咕嘟着酸菜豆腐，案板上一张擀好的面皮。这家伙的情绪就起了变化。一般是脱去羽绒服，换上居家服，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就像电影里绿林好汉看见一坛子美酒似的。他坐在餐桌边，闭着眼睛，夸张地嗅着满屋里酸爽的味道，嘴里催：还没有熟呀？ 　　逢上气温大幅下降，最好是雪花刚刚飘过，紧接着西北风来了。外面又滑又冷，正好是个周末，不用火急火燎去上班。我们就会默契地对视一眼：中午，酸菜！ 　　每年我都要窝上一桶，一周基本上吃上一两回。酸菜是冬天的安全感。没有酸菜的相伴，冬天少了气味。 　　窝酸菜需要时间，其实是需要热量来发酵。温度合适四五天，如果太冷，一个月才能发酵，也是常有的事。以前在楼房里，酸菜放在阳台上，发酵好了以后挪到阴面。 　　住惯了楼房的人，期待有个院子。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阳光。不用透过窗户，就能照在身上，想坐在那里就坐在哪里。今年还没有上冻，天气还在犹犹豫豫是不是进入冬天，我就跃跃欲试要窝酸菜了。 　　芥菜是发小给的，直接从田里挖出来，个个像个胖娃娃，叶子碧绿。我在大盆里清洗了几遍，晾在台阶上。白菜和叶子摊在席子上。从门口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院子里有个女主人。 　　坛子洗干净了，菜叶也控干了。我请了假，为了酸菜，工作也偷懒了。我穿得很薄，这样利索。把芥菜擦成细丝，还得谨防不要擦到手。手是个宝，伤了，生活可就停了。切好的白菜丝倒在大盆里，切好的芥菜叶子也倒进去，芥菜丝要多一些，然后把它们疯狂搅拌。我用疯狂，说明速度。 　　菜缸放在北墙根的台阶上，阳光直达上面。捧着搅拌好的菜丝放进缸里，像端着瓷器似的，小心翼翼，把它们放稳，压瓷实了，把清冽的水倒进去。坐等发酵。 　　我给同事打电话，2020年的酸菜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马上就能吃了。你们等着哈。 　　这几天太阳异常热情，都快入冬了，摆出初秋的架势，照得人身上热气腾腾的。现在有很多东西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连气候都有一没二的。强光照在装满菜丝的缸上，我期待着里面这些宝宝发酵。 　　才五天的光景，我掀开坛子的盖一看，妈呀，酸菜发了，我也傻了。这一发很凶猛，锅开了似的，冒着白沫，底下的翻上来了，上面的菜被沫子吞噬了。 　　我用勺子摇起来，尝了一口。酸菜入口即化，酸菜不是酸菜，简直就是高压锅煮过的几遍似的，绵软如泥。差一点没有说出像狗屎了。 　　我一下就崩溃了。 　　任何事情，热情是需要有度的。我是从田里直接挖回家的，冬天还在遥遥可期。院子里的太阳还在秋天的空中朗照，我就窝冬了，就窝上了冬天之物。 　　酸菜是要经受西北风和大雪的考验，才更加酸爽的。以往都是在供暖之后，这一回还以为提前是个好事。我的热情像冬天的一把火，太阳像燃烧的沙漠，酸菜成了雨天里的稀泥。 　　雪是冬天的灵魂，酸菜是冬天的味道。它越冷越有味道，越冷越持久飘香。雪地里的酸菜没有因为数九寒天，北风呼啸而烂掉，反而在冰碴子里将酸味埋在底下。 　　我突然记得小时候，我妈把酸菜放在南屋里，缸里结了冰。吃酸菜先要用菜刀砍出来一道细缝，敲出一块。酸菜是带着冰，下了锅。 　　很多的东西，都是在经历时间和气候的考验，才成就经典。当初是发小特意挑选的品相最好的芥菜，白菜的叶子碧绿如新，我用最好的上午，最好的心情，窝了一缸糊涂。没有严寒，没有风雪，酸菜就烂了。 　　半个月后，天气渐渐冷了。天气预报未来将会有雨夹雪天气，我到市场上买了一些芥菜和白菜，把它们重新窝了一缸。 　　我希望天气更冷一些，我喜欢北方的雪，期待着酸味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