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您还在
2021-12-23抒情散文临沂风铃
幸好,您还在窗外微雨,我与母亲坐在一楼的阳台上,看同龄的女儿和侄女玩玩具。阳台是那种开放式的阳台,直通小院,小院里有花有草,在微雨中,一片生机盎然,俩孩子的笑声不时飞出阳台,在小院上空盘旋,回绕。许是玩恼了,小侄女哭着钻进母亲怀里,女儿也靠……
幸好,您还在
窗外微雨,我与母亲坐在一楼的阳台上,看同龄的女儿和侄女玩玩具。阳台是那种开放式的阳台,直通小院,小院里有花有草,在微雨中,一片生机盎然,俩孩子的笑声不时飞出阳台,在小院上空盘旋,回绕。
许是玩恼了,小侄女哭着钻进母亲怀里,女儿也靠在我身上,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母亲笑,母亲爱怜地拍打着侄女的后背,另一只手把她更紧的拥在怀里。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我记忆里怎么没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囡囡好惯啊。你奶奶小时候就偏疼你爸,现在又轮到偏疼你了!”我打趣着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调侃的味儿。
母亲拍囡囡的手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后完全停了下来。母亲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我从不偏疼谁,那件事你还是耿耿于怀。我知道对不起你,可那时,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完了,又扯到那件事了。我自己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多嘴!干嘛要说这么敏感的字眼?但事已至此,我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说实在的,我真想逃离,逃离母亲埋怨的目光,逃离她没完没了的哭诉,逃离曾经无力的哀伤,可是,我不能。
母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我从不敢忤逆她,连偏重点的话都不敢说。小时候父亲干活不回家,即使太阳已经偏西,即使我们都饿得眼冒金星,母亲也不许我们开饭。吃饭时,筷子也不能在盘子里乱挑乱捡,其实也没啥可挑的,那时生活尚且困难,顶多炒个豆腐条,辣椒鸡蛋啥的,那是父亲的专利。每逢炎热的夏天,我还要给父亲扇扇子。父亲总是倒一杯酒,有滋有味的边吃边喝。肚子饿得咕咕叫,饭菜的香味不断地钻进鼻孔。我馋的不行。凭什么比我小一岁多点的弟弟就能和父亲一起吃饭而我不能,不但不能还要扇扇子?轻飘飘的蒲扇,在我手里重逾千斤。
家里偶尔包一顿饺子,即使是白菜豆腐馅的,最先盛出来的那碗必定是给爷爷奶奶送去。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还是我来做。我们村是个挺大的村庄,爷爷家住村中央,而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后头。中间的这段距离对于幼小的我来说,无疑还是挺长的。从四五岁开始一直到我去县城上中学,我在这条路上,提着用笼布包好的饭菜,忍着饥饿,顶着日头,孤独地走在去爷爷家的路上。
弟弟从小是个调皮的孩子,每次在外面惹了祸端,挨揍的总是我,所以每次挨了揍,总是委屈地哭个没完,怎么哄都没有用。凭什么闯祸的是他,挨揍的是我?
这种情形从我上学后开始改观。那时我学习成绩特别好,这让父母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更加上初中考取了县里的一中,需要住校,这让父母对我更加疼爱了很多。每次周末返校时,父亲会给我五块钱生活费,母亲会偷偷再给我几块。那时饭菜便宜,很多家庭困难的学生一周只带一两块钱打开水,吃的饭就是家里带来的煎饼咸菜了。我当时有点小骄傲的感觉,可这种骄傲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的父亲就生病了。
父亲的病天南海北的查了好多地方,最终在市医院里尘埃落定。病不是很大,却足够要命。脑瘤对视神经的压迫让父亲的视线模糊,他不得不和他最钟爱的二十四拖拉机说再见。踏上了求医问药之路。
不能劳作的父亲胖了很多,衣服显得瘦小猥琐,却又舍不得买新的,有限的钱都用来换那些花花绿绿的药丸了。我们渴望这些丸药能解除父亲的病痛,还回他健康的体魄。
父亲去世时,我上高中。在父亲弥留之际,我坐在父亲的床边,扒瓜子给父亲吃。他的眼光明显有些涣散了,却仍张开嘴,吃我喂给他的瓜子。长这么大,这算是我和父亲最亲密的接触了。我眼中含泪,低声问父亲:“我不去上学了吧?在家帮母亲干活。”父亲听了,费劲地把头转向我:“你不上能干啥?好好上。”我的眼泪流下来,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我能想象他如果在健康时说出来的气势。他的威严是不容质疑的。虽然现在,他高大的身躯无力地躺在床上,甚至都翻不动身子。
父亲最终离开了我们,在四十岁最好的年华。在家陪伴母亲二十多天后,我被母亲赶回了学校。虽然人还是那些人,却恍若隔世,让人有物是人非之感。原来开朗热情大方的我,变得郁郁寡欢,多愁善感。经常没来由地就哭起来。成绩也一落千丈。这让我更加自卑,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学习。成绩一度上升很快。
由于志愿填报不恰当,高考还是落榜了,关在屋里几天之后,我来到在市里工作的大舅家,大舅帮我报了市教育学院,毕业后工作统一安排。那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梦,梦想自己以后的大学生活,有时做梦都会笑醒。但这个梦却由于母亲的一句话,被迫放弃。
那天母亲愁眉苦脸的告诉我,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学费根本没法凑齐。当时我想说,家里不是还有几千块钱的吗?可我知道,我说了也没用,那是母亲留着给我弟弟的。我放弃了大学梦,谁让自己不争气呢?
但是从那以后,我从心里开始排斥家,排斥母亲了。
那个假期里,我一直住在大舅家里,晚上帮舅妈去夜市卖东西,帮舅妈去西郊批发市场提货;白天去缝纫学校学习服装制作。几个月后,我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件成品。那一刻我哭了。
五个月后,我在县城有了自己的店铺,店面不大,二十多平方,但已经足够我立身。我没什么奢求,只要能养活我自己,就够了。
母亲还是会经常来看我,在她不忙的时候。她会带些饭菜给我。每次来,都会帮我收拾这收拾那。我不说话,只听她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其实我已经饿不着自己了,我买了炉子,买了锅碗瓢盆,学会了做饭,也学会了如何一个人活下去。只是我仍然很少回家。
后来,我结婚,生子,离开了家。母亲仍然在为那个家操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时光如梭,驻足回首往事,徒留心酸充斥着自己的内心。这些年,每次看到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都会很快转移话题,我怕我不够坚强,我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努力想让往事云淡风轻。
但是,所有的事情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了的。它就像一个伤疤,在快愈合的时候总是让你痒得难受,不注意挠破了皮,便又会鲜血淋漓。就像现在,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在有心人的心里便起了波澜。
母亲哭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拉着小侄女出了门,任凭我怎么挽留都不行。我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恨不得一头撞死。
门外雨声喧哗,我却不想去雨中把母亲拉回来。我空洞的眼神瞅向灰蒙蒙的天空,任凭女儿在身边哭喊着要姥姥,我也不管。
我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雨何时停的。女儿自己跑到屋里的沙发上睡着了。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叹口气,就在我转身要进屋的时候,我的余光看到了母亲。
母亲怯怯地跟着我进屋,怯怯地说:“怕你难受,我又回来了。”又说:“当年怪我,没能让你上学。你妈没本事,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能把你们养大我已经很知足了。”母亲呜呜咽咽地哭。我的头扭向一边,我怕母亲看到我的眼泪。
“尤其是看到你同学上自费当了老师,我的心就更后悔了。闺女,妈对不起你!”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花白的头发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头皮上,脸上也深一道浅一道地刻满岁月的印痕。
我的心没来由地疼起来,疼得撕心裂肺。母亲不过才四十几岁,却已经像五六十的老太太。失去父亲的日子,她是如何挺过来又如何走下去的,我从未关心过。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索取,好像母亲欠了我的。我却从未回报过母亲,从未想过没能上大学只能怪自己努力不够!我怎么好意思埋怨母亲?!
记得弟弟不止一次告诉我,母亲做梦都叫我的名字。每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可是倔强的我,哪里听得进去?现在回想起一幕幕往事,原来母爱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只是我拒绝接受罢了。心里的壁垒在那一刻坍塌,坚冰在那一刻悄悄融化。我转身一把抱住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丰满的女人,而此时,她是如此瘦削!母亲像个孩子一样,俯在我肩头放声大哭。我紧紧搂住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和疼惜。
就让过去成为过去吧,不必强求一切局部的完美,只有如此,生命才能多一分洒脱,少一分怨恨,人生旅途才会多些开心。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处山野里,四处雾气蒙蒙,看不清楚。我记得是和母亲一起的,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我大声喊她,回应我的,只有远山的回声。我害怕极了,开始在雾中奔跑,我想找到母亲,我害怕失去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雾的尽头,是母亲瘦小的身影。本来已经筋疲力竭的我,瞬间又有了力气。我奔到母亲身边,母亲却转身离去,我哭倒在地,直到醒来。第二天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母亲,我是如此渴望听到母亲的声音,如此渴望知道她一切都好。当电话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时,我的泪水瞬间滑落,谢谢您,您还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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