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铺情结

“我有一段情啊，唱给春风听。春风替我问一问，他为什么断音信”。

　　留声机里传来第一夫人的歌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半个世纪前，那是高二暑假，爷辞退返聘，开始单干。

　　爷退下来前是湖南农科院土壤研究所的一名专家，精通英俄双语，国内国际发表了不少科技论文，和袁隆平同院不同所，袁是水稻所。

　　农科院，看似跳出了农门，还是泥腿子一个，终年和黄泥巴搅在一起，找对象老难。本院老职工的待业子女，成了他们的首选。至于有没有共同语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给自己培养个接班人。 　　爷从社里租赁了两亩水稻田，用来种植柑桔苗。对于这个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爷，并无好感。缘由是我家二娘是农村户口，离世早。留下嗷嗷待哺女儿，和我家三伯的三儿前后脚出生，抢着他的奶水长大。堂哥堂姐读初中后，爷已续弦，才把他们兄妹接去了省城。不知是不是这原因，爷每次回家都是睡在自己家里，滞留在三伯家。大伯大娘走后，父亲和三伯一样，轮流着管饭。爷只在请饭时，才来我家。父亲沉默缄言，三伯闲话罐子，家里是村头的闲话中心。

　　时间一长，我对父亲说无须和三伯一样管饭。若是有你这小弟，自然会上门，何必移步去请。

　　无数次放牛中，远远的见爷过来，我用唐诗宋词遮住自己的眼睛。招呼我，装入神。

　　因为家里穷，爷国小只读了一年。可天才永远是天才，在所有人的猜疑中，爷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爷在移植柑桔苗中，无意中把残存药水喷在了水稻苗上，第二天发现，受惠的禾苗蹭蹭蹭的比身旁的高了一大节。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么一次偶然，成就了爷一生的辉煌。爷把主要精力，移植到水稻上。短短一年时间，申请了自己的专利产品“复激保果素——调节父母本花期”，并迅速推广到全国。

　　爷的老房紧邻我家，他不回来，床被我占用。试点时请了一帮女人在走廊数谷粒，抬头不见低头见。见我不理他，说你个臭小子，睡着我的床，当我不存在呢？快来给我数谷粒。

　　怀着一万个不情愿，拿出自己的尺子，一堆堆的赶。爷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眼神一亮，那些巧手妇女一堆，我五六堆。爷把我数过的几堆一数，和黄金分割一样精准。

　　早听说咱豆儿能干，村里同龄人二三个干不过你一个，眼见为实呐。这个暑假把课本带上，跟着我走。

　　就这样子，我和《平凡的世界》剧里的兰香奶奶一样，走出了乡村，来到了省城。

　　细细打量爷的房间，单位房，三室一厅，逼窄。爷一间，二娘一间，老外公一间。家里的脸盆，浴盆，全是父亲的手工。爷说市场上的用品，远不及父亲的手工，精致得让他们单位的同事羡慕惊叹。

　　爷问我和他挤一床，还是在单位招待所给我开间房。我说旅社没有家的归宿，就睡沙发好了。

　　九十多岁的老外公在阳台的浴盆洗澡，因为个子高，身子佝偻成V字。二娘是爷在外试点时拐回来的，小爷十岁。认识爷时是个刚踏出校门，执教不到一年的小姑娘。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给爷生育。爷有一儿一女，不在意这个。但翁婿之间的感情，无疑打了折扣。也是未能给爷生育，觉得对不起我一大家子人，怕跟爷回家，我第一次见她。

　　晚上睡觉时夜半惊魂，须发皆白的老外公摸摸索索的来客厅小座，灯也不开的摸到脸上，吓死宝宝的。等他走后，赶紧把门插上。

　　长沙是四大火城之一，睡在沙发上，浑身直冒汗。索性扯下麻将席，睡在地上。爷见我睡得香，说挤挤。这一挤，就是五年，爷俩没完没了的聊到三更半夜。

　　高三，爷接管了我的生活，精力从生意偏移到我身上，二十天从省城回来看我一次。爷说此生最大的成就是我，其次才是他的几项专利。

　　大四那年游西湖，打车满城找住宿。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好房准备离去。一对老年夫妻在询问，只有地铺了。

　　把房间让给老夫妻，来到地铺室。好大一间房，足够容纳百人。一大布帘把男女分开，一排排躺的，和殡仪馆的停尸场一样。打鼾的，磨牙的，说梦话的，梦中傻笑的，甚至穿帘而过的（小孩找妈妈），无奇不有。 　　毕业那年南下，爷购置了住房。爷俩都不愿睡床，挤在客厅的凉席上，一夜无眠的有着诸多不舍。爷见我时不时去摸他脸，把我搂在怀里。他也不知道放飞我，是对是错!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也到了爷当年的年纪。每年夏天，都是清一色的地铺。 　　昨晚入睡不久，家婆子见我起身久久不归，各个房间的搜寻。我在地铺上睡得正香，脸上犹带笑容。

　　再也没有那熟悉的笑脸，再也没有那怜爱的目光。当我尝试着去靠近爷时，爷却越滑越远。惟有泪千行，洗刷着相思。

　　老爷子推开我的门，见我梨花带雨的睡得正香，桌上有几行字，墨迹未干：

　　回梦熏香痴魂缕缕镜月怎捞起
　　春宽梦窄宛若美丽幻化流星雨
　　凭残星泪盈忧伤那无眠的叹息
　　似庄周梦蝶问天问地问自己
　　那风花雪月并非因缘而伏笔
　　可我却在记忆深处珍藏了您
　　情多墨少因念缱绻欲说还休
　　一枕红尘盼枯等两袖轮回皱

　　枫花零落润香泥
　　尘香泛起缕缕相思意
　　只叹岁月已成茧
　　凭心思挣扎
　 那唯美的惬意
　　再也回不去
　　徒留泛黄的光阴
　　梭织着我无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