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留缝里的味道之一:若隐若现的琴声
2021-12-23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一些事情,在流逝的时光中泛白,模糊成一个影子,若隐若现,却散发着淡香,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望、一次又一次慨叹。 ——题记在漫长的生命时光中,短暂的师范三……
一些事情,在流逝的时光中泛白,模糊成一个影子,若隐若现,却散发着淡香,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望、一次又一次慨叹。 ——题记
在漫长的生命时光中,短暂的师范三年充其量只是一个并不耀眼的缩影,谋生的日子忙碌而纷杂,总以为那些遥远的缩影已在记忆里冻结,乃至死亡,却真的没想到,恰逢落花缤纷的人生秋季,这些搁浅在岁月深处的缩影却深情地向我挥挥手,且如同沐浴了一场春雨,萌发出新芽、展现出绿意。
时光是个不断泛起涟漪的湖,聚焦目光,定格18岁及其之后的那三年师范生涯,岁月的镜子里呈现出一个这样的物质状态的我:圆滚滚的身体,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发型(类似钢盔头),胶原蛋白满满的红润润的脸,肥硕天蓝色运动服。同时,岁月的镜子里又呈现出一个这样的精神状态的我:学习争第一,体育卖大力(师范时期体育及格需要我卖力锻炼),小四门(音乐美术书法,另一个忘记)夺优异,一个从早到晚精力充沛要强奋进的青春盎然之人。
那时的我虽然一心只读圣贤书,朴实(其实是土气),单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骨子里却依旧藏着浪漫。那浪漫最淋漓地体现在对音乐课中琴法课的痴迷与沉醉。
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从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便觉得这脚踏琴是实在的妙,琴法老师踩着踏板,手指优雅的在黑白键盘上跳着舞,那令耳朵舒服的旋律就随之而出,多么美妙与神奇。因此,从第一节琴法课开始,我就痴迷上了它,并发誓一定要上好这门课,不为什么风光,只是单纯的喜爱。
开始的训练旋律简单,只是七个音符的规律重组,主要是训练指法。课上时间极其有限,老师讲解示范,要想熟练掌握要领并弹奏出流畅的旋律,必须在课下刻苦训练。起初,学校教学环境简陋,一至三年纪所有学生都集中在音乐楼一楼一个大琴法教室练习,一般都是晚饭后到晚自习之前的这段时间。练习的人太多,脚踏琴太少 ,而且,为数不多的琴中,有的琴键老是缩在键盘里睡大觉,有的怎么敲打也不出音,脚踏板吱扭吱扭捣乱的更是“大有琴在”。为了占上一台好琴,我几乎每天都吃不好晚饭,往往是眼睛盯着饭盒,心在琢磨着怎么占领那台挨着墙角的好琴,嘴巴在嚼着饭菜,脑子里品匝的却是旋律的味道。心不在焉地匆匆扒拉完,三两下冲洗完饭盆,一抹嘴就向紧挨着餐厅的音乐楼奔去。其实我本不必这样紧张,一是曲子不难,二是练习时间足足一周,只要不是五音不全节奏感迟钝,回琴得个高分根本不是问题。可我却紧张的不得了,每逢一首新曲布置下来,心尖上就仿佛搁了一个天大的事,干什么都念叨着练琴练琴,其他同学对我颇为不理解,造成了我多数时间在音乐楼和寝室、教室之间的独来独往。
夜幕降临的时候,正是琴房人最多的时候,三个年级的几十个学生,不同的人练习着不同的曲目,加上吱吱扭扭的风琴踏板声、个别坏琴键不时发出的异样的杂音,整个琴房好比音符们集聚一起欢呼呐喊的大宴会,杂乱喧闹。可我依然陶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丝毫不被耳畔的嘈杂干扰影响。起初,手指是笨拙的,因此它是羞涩的,尤其是身边坐着高年级的同学时,他们弹奏出那流畅的旋律总让自己伸出手指时羞涩难堪,非常不自信。很快注意力就渐渐地就集中在手指的训练上,也就忘记了什么难堪和羞涩,也忘记了不分瓣的手指在黑白键盘上进行的笨拙姿态。行进,终止,行进,再终止……后来,手指对键盘的环境越来越熟悉,对每个琴键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熟悉,手指的心情就开朗起来了,开始有点把键盘当成自己的家园了。熟练的手指带动起自信的我,自信的我弹奏出越来越连贯的旋律,耳朵跟着舒服起来了,腰板跟着挺直起来了,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瞅着右手单独弹出流畅的旋律了,左手也单独弹出流畅的旋律了,可一旦喊个口号,让兄弟两配合起来,不是这个兄弟慢半拍,就是那个兄弟抢半拍,大脑这个裁判一时慌得没了主意,只能任其发展。可妙得很,短短时间内,两个兄弟不知经历了一场什么样推心置腹的交谈,竟然能右唱左喝地配合起来了。时间在琴房好像坐上了宇宙飞船,流速剧增,直到坐在教室里上第一节晚自习时,才觉得只是刚吃完晚饭,两个来小时的时间哪里去了?拿笔时酸痛的指尖,迅速回答了以上问题。
晚自习结束后回了寝室,那琴法训练依旧没有结束,在梦里,在梦外,手指在键盘撒欢打滚,泻出一连串旋律,把单调的师范生活滋润的有了几分味道。
新的音乐教学楼建成后,琴房训练室变成了单间。几个人一组。由于回琴成绩次次优异,我有幸成为小组组长,负责掌管琴房的钥匙,我别提多高兴了,消息刚公布的那段时间,连走起路来都扬眉吐气的,好像摊上了天大的好事。
夏季,漫长的午睡时间,小组成员没人争着练琴,这可美了我一人。琴房空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台琴一张凳子,可每到这里我的心就变得说不出来的大。白色的墙壁,洁净素雅,总像是琴法老师那张微笑看我练琴的脸,似乎还不时飘来惊喜和鼓励的眼神,有时好像那眼神还说出些什么赞美的话来。琴是崭新的,因此也是完好的,踩踏板不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捣乱,琴键上也没有谁趴下身子耍赖只要踏板一踩就嘤嘤嗡嗡响个没完,也没有谁任凭指尖怎么敲打也发不出屁大一点的声响。新装修的琴房,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很多女同学都讨厌这个味道,而我却满不在乎,当我急匆匆地爬上楼梯拐过几个弯奔向琴房时,我的心里总像揣着一个小兔子,它砰砰地跳动着,虽是紧张,却是激动幸福的紧张。我急切地奔向琴房,仿佛打开房门坐在琴前,就会拥有整个世界,就会获得世间最大的幸运,就会得到谁最尊贵的嘉奖。长条皮革凳子软乎乎的,尤其是盛夏,就像沾上了浓稠的胶水,老是把我的裤子狠狠连在一起。索性只穿深色的裤子,把浅色尤其是白色的裤子锁在小柜子里闲置起来,免得被谁看到湿乎乎的一大片遭人背后议论。
每当练完琴走下音乐楼的级级台阶,总有金灿灿的阳光斜射到脸庞,有些晃眼,长舒一口气,轻松又幸福。许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才是青春最美的味道。
师范三年级时,学校举行合唱比赛,本班出伴奏人员。忘了这个任务是怎么到了我的头上的,除了几分激动,更多的是忐忑。合唱曲目是革命歌曲,拿到手里的只有右手弹奏的主旋律,左手伴奏需要自己创作。这对我来说无疑是难的,师范三年,所有琴法课的训练都是给出左右手旋律的五线谱,只需要按照五线谱把左右手旋律配合练熟,回琴就能得到优异成绩。根本没有谁教我如何给左手配伴奏旋律。我亚历山大,却因性格过于沉闷木讷,得不到老师的帮助和指导,便只按照自己的理解,加上了简单的八度加和弦的伴奏。比赛结果并不理想,而且音乐老师还特意加上了一句,伴奏太单调,只是当当当的声音。当时,我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撇了她一眼,那眼中绝对有几丝仇恨。训练时为什么不提出来,不主动帮帮我呢,比赛结束了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心里这样想着,却暗下决心,说什么也把自己把左手伴奏弄通,起码弄明白些,懂得个皮毛,不至于再出一次笑话。自此,我在琴房训练时又多了一个普通同学没有的项目。
邻近师范毕业时,一个夜晚,我又独自来到琴房。我的目光一寸寸在不大的房间里上下左右移动,最后聚焦在这台陪伴了我两年多岁月的脚踏琴上。我抚摸着它,挨个按黑色白色的琴键,却再无勇气坐下来弹奏一曲。师范三年,我低调内敛,没有谈过男朋友,也不曾和女友促膝交谈,我把我整个滚烫矛盾苦涩自卑的一颗心,几乎都交给了我眼前的这台琴。我的无数或明或暗的小情小性,全都转化为流畅的音符烟消云散。师范毕业日曾被我一次又一次期盼,一个农家女孩终于能够月月拿到一份还算体面的工资补贴家用,买自己所需,怎么想都是一份家族的荣耀,可没想到,一旦这一天真正来临,这台琴,却成了我唯一一个大大的心结。我欲罢不能,终于坐在凳子上,手拄额头,趴在琴上哭了起来,没有和风细雨,一开始,就是暴雨如骤。直哭得自己精疲力竭,直哭得未来的日子被泪水洗的泛白,才默默站起来,擦干眼泪,悄然抽身。
音乐楼里的那台琴,给予我的不仅仅是陪伴,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感觉到精神世界对一个人的重要性,而且隐约意识到,一个人通过某种努力,真的有可能掌握自己的幸福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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