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之国

虽然时令才刚过五月，离盛夏也还有一段时间。然而在瑞士，在这个诗意的所在，当气温超过25度的时候，我们便称之为夏日。今天，温度已高达27度，放眼望去，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所以，我将之命名为春天中的夏日。我和老公在这个夏日，走出家门，走进森林，走进绿色的国度。

从菲尔德巴赫火车站出来，首先迎接我们是一片绿色的篱笆墙。形态各异的花朵在墙内外争奇斗艳。光着膀子的农人在艳阳下侍弄蔬菜地。绿绒毯般的草地上，四五十头奶牛有的津津有味的吃着草，有的慵懒地躺在草地上日光浴，有的痴迷的仰望着漫天的流云沉默无语。大片大片的葡萄园以梯田的姿态在山坡上铺展开。忽略了一个据说建于十七世纪的瞭望塔，我们步入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中。

四面八方的绿意朝我们蜂拥而来。我们在绿色的光影中变成两尾会思想的鱼儿，在被松针铺就的金黄色的海洋里尽情的游弋。在光与影的空隙间，我们的视野穿过一颗颗茁长的森林，感受屹立于天地之间的那种自信。我们看见在绿草绿树间奔跑的各种动物身影，体悟到自由的美丽与珍贵。不远处，蓝色的苏黎世湖蓝色的群山和蓝色天空，如同干净纯粹的背景，托出初夏的绿意盎然。

绿色的国度里的景色也是千变万化的。曾经被飓风掀翻的巨树根，与铺满一地的松针，躺倒在路边的巨树以及夹杂在其间的三叶四叶草，形成神秘的地貌。这里一声，那里一声，鸟儿们唱着歌在树梢跳跃，将绿色的光影扯出一条条悠扬的音符。一只松鼠，从一棵粗大的雪松上滑下，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孩子利用几棵树搭出一间绿色的小屋，稠密的绿叶做掩体，若不是老公提醒，我还真没有注意。浓密的树冠形成一道拱形门，门外是一片灿烂的阳光和茂盛的青草地。草地位于森林中央，蒲公英的小伞依然完整地支在绿色的茎干上。我一边奔过去，一边对老公道，让我来帮帮它们。我对着小伞吹，看来这片草地实在太安逸了，小伞们舍不得离开。我只好再次努力的吹，才吹飞了两只。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我们鞠躬致谢。 在不远处的远方，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在林间流淌而过。秋天落下的金黄树叶在小溪边厚厚铺上一层绒毯。两棵新树根被砍成木凳，与淙淙小溪，绿色的林木，起伏的金毯，构成了一幅自然精巧的图画。森林间的道路四通八达，我们沿着三角形黄色远足路线标记，跨过小溪。这个跨，不用我们费劲。小溪在这里被一根水泥管连通，上方被铺成行走的路径。这条路，将我们引到一处世外桃源。 是的，是世外桃源。瑞士海拔高，纬度高，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呀！我的眼前却忽然出现了正众声喧哗的荷花池。当然，这里的荷叶没有中国江南水乡那么阔，然而，这是天然的啊。荷花池并不是特别大，也不算小。一片片比CD光盘稍大一点的荷叶精巧地铺在水面上，泥鳅般大的小鱼儿在水间灵巧地游来游去，一只水鸟捕捉到一条小鱼，优雅地享用，一对儿鸳鸯在荷叶间相亲相爱。 池塘边生长着芦苇。我拔出一根芦管，将里面的嫩叶抽出，放在嘴边吹。儿时的北大荒，家门口到处都是这样的池塘，我们称之为水泡子。吹芦管是我们常玩的游戏。我们也用绿色的苇叶编席子玩。当然，如今的北大荒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那时的我，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许多年后，我居然把家安在了遥远的瑞士。而正是在这里，我终于看清了我的来路和去路，看见我内心的颜色和律动，看见我灵魂的起伏和变化。
我悠悠地吹着芦管，看着一条黑身红边的虫子从我眼前的草地上爬过，或许过不了不久，这虫子就会羽化成漂亮的翩翩蝴蝶。沼泽地上，大片的芦苇丛间，蛙鸣阵阵，在这个春天的夏日里，将我带回故乡。我曾经在南京的家，建在扬子江畔的一个湿地公园边，独自生活的日子里，蛙们的聒噪是我最好的陪伴，每天晚上，我枕着蛙鸣一夜好眠。而今，再次聆听这熟悉的蛙鸣，禁不住感慨万千。
一架飞机在辽阔的蓝天间洒下一条白色的光带。随着清风慢慢氤氲开来，成为直插天际的树木的独特的背景。一只雄鹰在上空盘旋飞远。清风徐徐，芦苇在池塘边笔直地排成一列站岗放哨。水鸟和鸳鸯们在荷花间自由自在地穿梭。我们在这梦一般的风景中分享了烤坚果和苹果，收拾起背包，再度出发。耳畔突然响起了仓央嘉措的诗句，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而今，跟亲爱的老公一起，转山转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绿色的麦浪不动声色地向天边延展出一片碧海蓝天。饱满的麦穗在绿叶间探头探脑，如少不更事的孩子，着急忙慌的想赶紧成熟起来。在如烟似雾的海市蜃楼中，瑞雪兆丰年涌入我的脑海。我看见春天的北大荒黑土地上，经过一个冬季蛰伏的麦苗，撤去雪被，绿油油的身形漫无天际涌向远方。

再次邂逅潺潺小溪。溪水哗哗流过，水清见底。捉住我的感官的却是小溪对面无垠的草地。刚割过的草地上散发着浓烈的青草香，我的探险意识冒出头来，跃跃欲试地道，“哎，老公，咱穿草地走如何？”老公也没有迟疑，直接拉着我跨过小溪，走上草地。只要不是沼泽地，瑞士的野草地通常都很坚硬，只生长生命力顽强的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故而行走起来倒没有任何不便。我顺手抓了一把倒伏的青草，放在鼻尖深吸一口气，那清香真是沁人心脾。

草地的尽头是一片偌大的训练场。茵茵草地无比平整，毫无人迹，那鲜嫩的绿显得有些不真实。旁边是一个摩托车训练营，我不以为然，“摩托车还用学，直接跨上去骑就行了。” 老公则十分肯定，“为了自身及他人的安全，参观正规培训还是有必要的。二十年前，我在这里参加过训练。教练培训我们在铺满石子的路上急转弯，很有挑战性。“ 我想起老公的那辆我无论如何都搬不动也推不倒的大摩托车，默默同意了他的看法。 找不到路了。我抱歉地看向老公。老公牵着我的手顺原路往回走。从绿茵场的侧面走上一条大马路。路边的草地中央站着一只孤独的丹顶鹤。静止不动，细瘦灰白的身形，犹如一片绿色中小小的标点符号，令人心生怜惜。但是，我坚信，眼前的丹顶鹤，有着原始的灵魂和永远自由的心，她让我心生愉悦，让我心潮澎湃。
离家越来越近了。将近4个小时的远足，身体是疲惫的，心仍雀跃不已。看到森林边的动物观察站，我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在木屋里站定，给拍照的老公调皮地敬了个礼。观察站用木板搭成，周围用墨绿色网蒙住，与大自然浑然一体。里面只容一人。最好的观察时间是凌晨，天将亮未亮之时，人躲在这里，透过木板的缝隙，观察动物们毫无察觉的的生活情态。我决定无论如何要找个时间前来尝试。
阳光浩荡，树影婆娑。两个女人骑着一匹枣红一匹黑马踢踏而来，悠闲矫健，令人艳羡不已。我提到在丽江打马上山的情景。老公的口吻中却透着怅然，”可怜的马，哪里承受得了我的重量，不骑了不骑了。“这点我倒是没有多想。自古至今，骑马打仗，赛马，骑马游玩，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面对动物保护者协会成员之一的老公，我选择沉默，不再妄加评论。
家已是咫尺之遥。那盈盈摇曳的茅草地在阳光下挥洒着不羁。具有艺术家气质的农人在收割青草的时候在周围留下宽达两米的边缘，任其自由生长，青草稍上的淡褐色草穗在阳光下给草地铺上一层暖暖的光。一路伴随我们回到温暖的家。

冲了澡，坐在阳台上用下午茶，吃了点奶酪黄瓜和多麦饼。阳台对面的樱桃树如一蓬撑开的绿伞给树下吃草的枣红马遮阴蔽日。草地深处的池塘里隐约传来蛙鸣。我和老公坐在躺椅上，面对青山绿水，面对触手可及的爱人，忽然泪眼婆娑。是呀，在这繁华的人世间寻你千度，这一生，我心满意足了。在所有有生的日子里，无论是你陪着我，还是我陪着你，在无常莅临之际，我们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山高水远的走下去。谁知道，在来生，我们还会不会再度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