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情怀
2020-09-17叙事散文何足道哉
草木情怀1、 一棵开花的树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山野里的空气还很凉,阵阵袭人的肌肤。满眼的荒草,从山下蔓延到山顶,在料峭的春风里,飘飘摇摇,俯仰出一片萧索景象。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老榆树的枝头,哇哇地叫,让萧索里平添了几分凄凉。塞外的初春
草木情怀
1、 一棵开花的树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山野里的空气还很凉,阵阵袭人的肌肤。满眼的荒草,从山下蔓延到山顶,在料峭的春风里,飘飘摇摇,俯仰出一片萧索景象。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老榆树的枝头,哇哇地叫,让萧索里平添了几分凄凉。
塞外的初春就是这样。衰草连绵,寒风冷雨,有时候,比寒冷的冬季还让人感到凄凉。或许,进入春季,人们的心境就不同于冬天了罢。春了,心中总会揣着那春暖花开的希冀,希望那些草会一片一片地绿,那花朵会一夜之间,缀满枝头。希望积郁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寒冷,尽快被春日的暖阳融化,黑白了许多日日夜夜的眼眸,会贮满柔软、缤纷颜色。
山崖下面,有温暖阳光的地方,我看见了一棵树。树干奇崛盘旋,枝干也是盘旋着,往四下里伸展。像四周那些树木一样,枝条坚硬,在料峭春风里站立着,不见一丁点儿绿色。可是,我却突然发现一根枝条上,有那么两三朵白色的小花,绽放了。如果匆匆而过,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观察,还真看不见。我不能肯定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花,白色,薄薄的花瓣,蝉翼一般。或者更像蜻蜓的翼,透明,带有淡淡的绿,在微风里,振翼欲飞。花朵很小,几片小而薄的花瓣均匀地围成一朵小小的花,中间的蕊,纤细、颀长而密集,伸出来,再散开。小小花朵的精气神,就在这一围一散之间,沛然而出。
我惊讶于这么精致的花朵,竟然在没有一点点征兆的情况下,宛然绽放;我惊讶于在这样一棵坚硬如铁,奇崛古拙的老树的枝头,竟然会绽放出那么柔软的花来,虽然只是那么一朵两朵;我更惊讶于在这样料峭的春风里,这样荒寂的山崖底下,会有一棵开着花的树。或者因为春风,或者因为阳光,或者因为一场潇潇的春雨。或者什么都不因为,一棵山野的老树,就想吐出一朵两朵的花来,证明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去证明。突然就想起一句宋词来:“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这样看着,唏嘘着,内心竟然就有了几分怅然。
几只山雀叽叽喳喳,从山崖上下来,落在那开着花的枝头。那些山雀肯定是早就发现了这几朵绽开了的花的。它们也一定不是最多情的鸟儿,但它们一定很喜欢这开着花的树,有花朵绽放了,春天就来了,鸟儿们最美好的日子,就来了。“花枝鸣山鸟”,这不是唐诗宋词的意境么?山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说着话,语速很快,此起彼伏。是不是我这不速之客,让它们有些担心了呢?
一位放羊的老人驱赶着羊群,慢慢向这边移动,羊的咩声高一声低一声传过来,几只山雀呼啦一下子飞走了,那几朵小花,在枝头震颤。
老人见我盯着那几朵白色的小花发呆,笑了。这一点不稀罕,山里的草木也和人一样,有懒惰的,就有勤奋的。春天到了,这几朵小花只不过比别的花早一点开放。别的花迟早都会开放。起早的鸟儿有食吃。我想起了王安石的一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时令不同,意蕴相似呢。
2、 一蓬马莲花
五一节到了,我们一家人去爬红山。
山下的树木、野草都很茂盛了,初春的花朵,也都蓬蓬勃勃地绽放着。各种鸟儿在树林间飞来飞去,欢快地鸣叫,蝴蝶也翩翩飞来,在花间草上,起起落落,卿卿我我。游人们怀着几多欣喜,在各种开花的树前,赞叹着、拍照留念。林徽因写了一首叫作《你是人间四月天》的诗,春天的四月,就因此而富有盛名了。而我们塞外,五一前后,才是春天里最美的时候。春天的花次第开放了,金黄的迎春,洁白的梨花,浅粉的桃花,一树接一树开放了,红山脚下,成了花的海洋。那一丛一丛的紫丁香刚刚挂出米粒一般的花蕾,就弥撒出浓浓的花香,蝴蝶来了,游人也循着花香,络绎而来。
红山是赤峰的象征,红褐色的岩石,坚硬,陡峭而险峻。
山上极少有泥土,上山下山的路,是一条不知开凿于什么年代的石阶,宽宽窄窄断断续续起起落落。特别陡峭的地方,石阶断了,巨大的岩石横在面前,只有手脚并用,攀爬而上。有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风化的碎石,淹没了上山的石阶,踩上去,脚下的碎石顺着山势往下滑,非常难以行走。
山越来越陡峭,草木越来越稀少,山风越来越猛烈。偶见悬崖的缝隙里有松树迎风呼啸,也是奇崛古拙,满身沧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红山的半山腰上,寻不到一棵开花的树。因为塞外寒冷,也是因为红山多岩石,少泥土,更是因为这坚硬的岩石上,没有任何的水源。左右前后看过去,除了山石,还是山石,坚硬、冷峻、寸草不生。
“木兰祠”建在一个山口处的悬崖上面。这红山与著名的红山文化颇有渊源,陡峭而坚硬的岩石上,还留有许多前人镌刻的碑文,大都与“花木兰”有关。山下,街头巷陌到处都流传着“花木兰”的故事,“花木兰城”、“花木兰大营”都遗址犹存。而以“木兰”而命名的村镇、街道、小区就更是数不胜数。我所居住的社区,就在“木兰街”并且叫做“木兰社区”。木兰祠就在悬崖上,一半雕凿于岩石里,一半红山石板搭建,极具塞外风格。不知建于何时,也不知何人修建,只见得石板斑驳,满身沧桑。
在“木兰祠”的身前,我看见了一蓬盛开着的马莲花。
在一蓬枯黄的马莲上,生出几片新绿的叶,几片新绿的叶子中间,抽出几根茎,每一根粗壮的茎上,顶着一朵蓝色的小花,娴静、温婉,还有那么一点点忧郁。
我是非常喜爱这种蓝色的。
像一首优雅而忧郁的蓝调,在红褐色的岩石中间,流转出一种迷人的韵致来。枯黄的叶片是去年遗留下来的,还有着前时的风霜,前时的苍凉。将这新的绿,优雅的蓝,衬托得愈加温婉可爱。几朵蓝色的马莲花并不硕大,相比于那些盛开的花朵,倒是有些单薄了。幽蓝的叶片,叶片上,点缀着或深或淡的斑点,在山风中抖动、俯仰,多像蓝色的翅膀,振翅欲飞。是一朵朵马莲花,从那山崖间,从那枯黄的叶片里,化蝶而欲飞吗?还是在为我们讲述一段浪漫而凄美的故事呢?环顾四周,除了坚硬的岩石,还是坚硬的岩石,只有这一蓬马莲花,宛然绽放着。佛前,总会有一朵莲花相伴,生生世世。席慕蓉在她的《我是佛前一朵莲花》里说:“我是佛前的一朵莲花,在五百年前,日日陪伴在佛祖身边,听佛祖讲人世沉浮,苦海无边......”这木兰祠前面的一蓬马莲花,也与木兰祠有着生生死死的约定吗?无论风雨,无论世道沧桑,你望着我,我守着你。
几千年的风风雨雨,木兰祠成了红山的一部分;多少年的荣荣枯枯,马莲花也成了木兰祠的一部分。
3、 赠我一支艾
五月,下过几场透雨,漫山遍野的蒿草,就疯长起来。
初春的花儿过了烂漫时节,夏天的花朵尚在孕育之中,放眼过去,满眼的绿。野草、山蒿、蓬蓬勃勃的树木覆盖了山山岭岭沟沟坎坎。
一年四季,每一季都会有一个重要的节日。“五月节”在春季就是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了。清明去了料峭,谷雨也来了,农人开了犁,在松软的土地上,种瓜点豆了。“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春天的步点,就走进了五月节。
我们这里,五月节总是与“艾”有关的。没有了艾蒿,五月节的味道,就淡了。
还没到雨季,河滩上长满了各种蒿草,新绿浅灰,浩浩荡荡。艾蒿喜欢成群结队在蒿草里面游荡,从不单独行走,似乎落了单,就会被海洋一般的蒿草,淹没了。蒿草总是显得那么纤细,羞涩,一株一株悄然俏立,在一片疯长着的蒿草里,是娴静的处女。不穿黄,不戴绿,一身素雅的银灰,一株一株连成一片,在阳光底下,银闪闪,与其它的蒿草不大一样。
艾蒿是专为五月节而生的。
进了五月,艾蒿就拼命长,昨天还是一株刚刚从泥土钻出的嫩芽,转眼,就长高了,有了俊俏的模样。如果接连几场雨,一片一片的艾蒿,就成了规模。不几日,有些性急的,渐渐由银灰而淡黄,现出成熟的风韵,那种艾蒿特有的香,就弥散开来。山野、河道、田间地头,凡有艾蒿的地方,都会有艾香飘荡。闻着漫山遍野的艾香,人们知道,五月节到了。
明朝沈榜的《宛署杂记》里面有这样的记载:“五月女儿节,系端午锁,戴艾叶,五毒灵符。宛俗自五月初一至初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出嫁女亦各归宁。因呼为女儿节。”还有古人认为“重午”是犯禁忌的日子,此时五毒尽出,因此端午风俗多为祛邪避毒。如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故端午节也称“菖蒲节”等。艾蒿与五月节的联姻,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是因为艾蒿那种独特艾香,让五月节氤氲出自己的韵味。
关于艾蒿,最早有文字记载的应该是《诗经》。《诗经•王风•采葛》里面有这样的文字:“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采艾草啊,采艾草,一天不见,我们如同分别了整整三年。《诗经》里写女人们采集艾草唱着情歌的情景,艾蒿只不过女人们用来抒怀之物罢了。那个时候,艾蒿还没有被赋予那么浓重的感情色彩,还没有成为一个节日不可或缺的元素。
艾蒿,只有五月的才会有如此荣耀。过了五月,艾蒿就会放浪形骸,像其他蒿草一样,在山野里横行霸道,到处蔓延,惹出许多是非来。深秋,山里人就会拿着镰刀,到山里去,寻着那些枯黄了的蒿草,一镰一镰收割回去,放进厢房的阴凉处,经一冬一春的阴干、沉淀,艾蒿的香气都沉淀进骨骼里面,成为一种有浓度的沉香。夏天,蚊虫来了,农人就把搓好的艾蒿绳拿出来,点燃,那种特别的草木香气,就袅袅升起,飘飘弥散。整个夏天,满屋子都是艾香的味道。
一种植物成为一个传统节日的重要元素,遍翻典籍,还是不多见的。艾蒿,因为五月节,飘香了几千年;五月节,也因为艾蒿的加入,有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有人说,艾蒿是专为五月节而生的。也有人说因为五月节,一种毫不起眼的蒿草,而名传千古了,是五月节的荣幸,也是艾蒿的造化。不知是谁,也许是有意而为之,或者是不经意间,让一种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植物,熏染上了浓浓的节日色彩,成了一种民俗的,文化的符号,或许,这就是传统文化的底蕴罢。
“五月五日节,赠我一支艾”。幽幽之情,让人怦然心动。
4、抱香而眠
深秋的大山里,已经渐渐有了萧索之气。
山脚下,一户农家,柴扉半掩,秋霜熏染。几畦子秋白菜,白的白。绿的绿,白绿分明。一架葡萄架,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葡萄,绿的、紫的,像翡翠,像玛瑙。葡萄架下,是几丛菊花,白的、黄的、紫的,开得正旺。窗子下面,码着一垛金黄的玉米,在秋天的阳光下面,发出灿灿的光来。几串红辣椒,挂在窗户两侧的墙上,像一串串跳跃的火种,映红了半面墙。来年,土地苏醒的时候,这些燃烧了一个冬天的辣椒,就会被粉碎,种籽生成嫩芽,栽种进泥土里,长成秧苗,挂出更多的辣椒来。辣椒的生命不息,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寒冷冬季的农家小院,温暖农人了因冬闲而显得有些空寂的心。
几只母鸡在院子里觅食。菜畦是用墙围起来的,进不去。金灿灿的玉米垛也被几根粗壮的木棍高高举起来,够不着。虽然有翅膀,虽然也可以扑扑啦啦做飞翔状,怎奈翅羽早已被精明的女主人剪短,拍几下,带不动沉重的肉身,只不过是徒增懊恼。母鸡在院子里的边边角角寻觅那些可以果腹的食物,不再做奢望想。那只大公鸡雄赳赳在院子里踱步。它早已经对院子里的情形了然于胸,不去做寻食的努力。秋了,怎会少了鸡鸭的一餐一饮呢?踱过来,再踱过去。此时此刻,俨然,它就是这院子里的主人。
几只鸭,还有几只鹅,在院子外面的池塘里,一边嬉水一边寻觅食物。那只大黄狗蹲在大门外的小径上,一会儿望望院子里觅食的鸡,一会儿望望在池塘嬉戏的鸭鹅,还不时吠几声。农人去田里收秋了,大黄狗才是这院子里的主人。
没有闲人往来,漫山遍野的闲花野草,几声鸡鸣犬吠,这大山深处,显得越发幽静了。
院子外面,通往池塘小径两边,已是衰草连天,落叶飘零了。以至于那条蹲在地上的大黄狗,也成了枯草落叶的一部分,显得苍苍凉凉。池塘不大,呈不规则的形状,一条细细的浅流,从上边缓缓过来,又从下边静静流去。看上去,一半是自然天成,而主人只不过略加修整,一池碧水,便风韵无边了。周围长着齐腰深的蒿草,间或几棵高大的树木。几棵笔直的白杨树,几棵柔丝披拂的柳树,还有几棵坚硬的老榆树。白杨树的叶子,半是金黄半是紫红,在秋风里飘飘洒洒,像是离了枝头的蝶,在空中漂游;长长的柳丝飘来荡去,已经被秋风梳理得干干净净了,没有了柳叶的陪伴,飘荡的柳丝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姿了;老榆树光秃秃地站立着,像是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一春的萌发一夏的蓬蓬勃勃,不悲不喜的样子。在有些寒冷的秋风里,那枝条显得格外坚硬,比秋风都硬。
池塘边上的蒿草有的还绿着,一丛一丛仍如夏天那般茂盛。或许,这些绿着的蒿草,是已经枯萎了的蒿草中的年少者吧。年少,就应该不识愁滋味。在秋风里挥霍青春,别是一番滋味呢。离池塘远一点的蒿草,一片一片黄了,深深浅浅凄凄凉凉,从一个山坡爬到另一个山坡,消失了。
满池塘的荷,正在用自己残存的意念,描画出一幅“残荷数点冷擎秋”的图画来。
一半在水里,一半在风中,枯萎的荷叶全无昔日风采,暗黄、卷曲、丑陋,风干得像是被人随手抛弃在风中、水里的旧报纸。斑斑点点褶褶皱皱,写满了沧桑与哀愁。那些薄情的已经离开枝头,飘飞在风里,或坠落在水中,飘来荡去,像是一个个孤魂野鬼,无所寄托;用情极深的,仍旧把皱巴巴的枯叶,系在瘦瘦的荷枝上,不忍别,不忍弃。只不过那枯瘦的荷干,早已系不住哀伤的枯叶,折断在风中,连同它自己,抛进秋水里,诉说着无尽的哀怨。不用说,荷花早已经瓣瓣凋落,消逝在风中,水里。成熟了的莲蓬早已被人家收走,遗落一池的残枝败叶,在深秋的凄风苦雨里,哀哀婉婉。一阵冷雨袭来,迷迷离离洒向枯荷、秋水,一阵凄凄凉凉的声音。“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情景,未免太令人感伤了罢。
鸭子果真知道水的冷暖吗?其实,它们是最不解风情的。在秋水枯荷间游来荡去,破碎了一颗颗孤冷的心,也搅乱了一觉凄迷的梦境。鹅的曲颈是出了名的,被骆宾王写进了诗词里,它们不像鸭子那样到处乱窜,还嘎嘎叫。它们只想在这满池的枯荷里,引吭高歌。然而,它却发现了一枝高高直立的荷枝,枝头还站着一个饱满的莲蓬。那只想高歌的鹅,硬生生把歌声咽了回去,静静望着那细瘦的枝,那倔强的莲蓬。或许,这样的情形太让它感到意外了。感觉意外的还有我们,这些迷失在山野秋风里的不速之客。其实,那杆荷的枝干也是枯的,色泽暗黄,细瘦却坚硬。枝头的莲蓬说是饱满,只不过是没有破损,还保持着最初的形状。那层风干了的皮,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质感,金属般的颜色,紧紧包裹着体内一颗颗已经成熟了果实。秋风吹不裂,严霜侵不到,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儿,也啄不破。据说一粒沙被贝壳包裹,可以成为珍珠;一个小小的昆虫被松脂包裹,可以成为琥珀。被枯枝高高举起的莲蓬,紧紧包裹着的是什么呢?一个个生命,还是一个个梦境?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满池的枯荷只不过是进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里,来年,几阵春风,几场透雨,满池塘又会是田田的荷叶,朵朵莲花,无边的风韵。抱香而眠,不是枯荷最好的归宿吗?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