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瓜

又到夏季，又是吃西瓜时节。每次买西瓜，我都装模作样拍拍，像小时候一样判断西瓜是不是熟得很好，也常常想起九岁的我和七岁的小弟一起看瓜，一起抓偷瓜贼的经历。

那些年，为了供我们上学，只要看到土地上有多挣钱的可能，我妈必是第一个去尝试。舅舅种西瓜挣了钱，给我家送来瓜种，我妈当即决定种西瓜。

那一年，我家种了好大一片西瓜。西瓜经过爸妈的精心侍弄，花开得大，瓜蔓粗壮，西瓜结得又大又圆。看着就馋，我和小弟都特别想尝尝我家的西瓜甜不甜，但是我妈说第一茬西瓜都得留着卖钱，好供我们读书，等第二茬再吃。

因为瓜地紧邻村子，西瓜快成熟时，昼夜都需要看护。两个哥哥被分到夜班，换着替爸爸看前半夜，白天是我和小弟。西瓜成熟季正好是我们暑假，所以我和小弟每天就在简易的瓜棚里看瓜写作业。 那天是个雨天，西瓜的花纹被洗得亮晶晶的，地垄也被雨水浇灌得更显肥沃。我和小弟记得爸妈说过，下雨天的土地怕踩，一踩土就实了，晴天干了后就成板儿了。农民都知道这个理儿，下雨天轻易不会去别人家地里。我去厕所的空当，回来就看到村里郭大福的媳妇挎着大柳条筐在我家西瓜地边溜达。我问小弟怎么让她进地了，小弟说她要割猪草，说她家的猪在圈里嗷嗷叫。小弟还咬耳朵告诉我她偷拿了瓜棚里的旱烟叶，我说咱妈都给过她烟叶，她不至于偷。我对小弟说她偷烟叶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是对于她下雨天还出来割猪草有点费解。

她走到我家西瓜地的尽头，才开始用短镰刀割猪草。她不停低头弯腰，还高抬脚怕踩了西瓜蔓。我和小弟观察了她好一会，才放心地进了瓜棚。我和小弟进瓜棚没几分钟，就看见她挎着筐向瓜棚这边走来。她斜着身体，一只胳膊非常吃力地向上使劲，明显看出有点拿不动。我想一筐草我都能拿动，她一个大人不至于。我对小弟说她偷咱家瓜了，你快去拦住她。我不好意思拦她，让小弟去，意思就是如果她没有偷瓜，我还能为自己冒失的行为找个托辞，说小弟还小不懂事误会她了。

小弟不去。谁也不爱干得罪人的事。眼看她已经走过瓜棚了，我一把把小弟推出去：“快去！”小弟追到女人身后喊：“你站住，我看你筐里有没有瓜！”这时我才冲过去，让她把筐放下。女人一边不情愿地放下筐一边说：“这俩孩子，我筐里咋能有瓜呢。”我示意小弟翻一下，小弟只翻了上面，露出一个瓜。我说再翻翻，女人说没有了就这一个。小弟有点想放她走，看着我，等我发话。这一次我直接上手，翻到底下，又翻出来两个瓜。女人一看露馅儿了，就说：“瓜留下，筐我拿走。”我说：“你别走，我回家找我妈，我妈来你跟我妈说吧。”

路上，我跟妈学了女人偷瓜的全过程，我妈也没说啥。我妈坐在瓜棚里，慢条斯理地卷了一颗烟给她，然后问她：“大福咋样了？我看你也累瘦了。”女人很平静：“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郭大福两年前得了结肠癌，在腋下开了一个口儿做肛门，还是没有救了他的命。我妈说：“你也不容易，这事我也不跟别人说，你拿回一个瓜回去吃吧，秋天给我几斤苞米就行。”那个女人眼圈微红着挎着筐回家了。

我和小弟气鼓鼓地看着妈妈：“她摘下的瓜这下雨天卖给谁去，咋不多罚她苞米呢？”我妈说：“正好平时舍不得给你们吃瓜，老说留着卖钱，这回这两个瓜咱留着自己吃。”我和小弟对我妈这个决定双手赞成，一个扑过去抱西瓜，一个去找刀。

多年以后，当我面对偷拿我零钱的邻居小男孩时，我没有当面戳穿，也没有告家长。我只是把零钱盒子换了位置，小男孩就明白了，再没偷过东西。我想，当年妈妈的大度、包容和善良，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让我成年后对事、对人有了宽厚和体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