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的“说病”
2021-12-23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之一:夏天,不能穿裙子永远不会忘记,2000年的那个九月,一个午后,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我,突然双腿发软,站不稳了身体。那是我修完产假后刚刚返岗。穿在我身上的那件黑地儿缀着小红花的连衣裙,很普通,很廉价,裙摆很大,腰身很宽松,不太显我生完孩子后……
之一:夏天,不能穿裙子
永远不会忘记,2000年的那个九月,一个午后,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我,突然双腿发软,站不稳了身体。那是我修完产假后刚刚返岗。穿在我身上的那件黑地儿缀着小红花的连衣裙,很普通,很廉价,裙摆很大,腰身很宽松,不太显我生完孩子后微微凸起的小腹。我原本只是想用它来过渡一段时间的,我想等孩子再大些我身材恢复好之后,我会穿上更精致更显形的连衣裙。可是,没想到,那几乎成了我将近五十年生命岁月里的最后一件连衣裙。
至今为止,我也找不到那次双腿发抖的真正原因。唯一有可能占据一定因素的可能是月子里的那次短暂离家。已经是剖腹产后将近二十来天吧,在环境完全陌生的乡下婆家蜗居着,日子仿佛成了一团被腐蚀的死水。产后抑郁,加上一些并不对路的沉闷情绪,总有一种日子要在顷刻间炸裂的感觉。且在内心深深期待着,或许那炸裂,就是另一种新生。可炸裂依旧需要一种勇气,脆弱而懦弱的我并没有这样的一种勇气,于是不得不用一种更为沉默却自残的方式,在一个镀了七八分黑的夜晚选择了半个小时的离家出走。难道是夜晚诡秘的风自此便附着在我的体内转化为永恒的湿气?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却一定也与那次产假有关吧。乡下的房子宽大而开阔,总是比不得城市的楼房密闭得好,过堂屋的暖气烧了整整一个白天,一张土炕热得似乎要着起火来了,而到了漫漫长夜,屋里的冷空气依旧那么清晰地从墙壁的四个角落袭来,我起身喂奶时,分明感觉到脊背被这凉风偷袭时的刺痛。也可能完全与月子无关,都说女孩子精贵,从小时候起就该节制些,比如少在盛夏吃冰棍,用冰凉的井水激身子,我却完全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小时候家里穷杂事多,母亲是根本不可能抽出一丝一毫的心思放在对我身为女孩的叮嘱和呵护上,难不成是多年来,体内的湿气越积越多,渐渐由量变到质变,以至于我再不能和其他女人一样在酷暑盛夏穿起各种款式新颖的连衣裙?
对于我,这当然是痛苦的。一个女人,与裙子真正绝缘,不能不说生活中失去了一种最为耀眼的色彩。夏季是多彩的,每每流连于大大小小的服装超市,目光总是从一件件款式新颖、风情独特的连衣裙上扫过,不止一次想象着它们一一穿在自己身上的情景,有时实在忍不住,就拿到试衣间试穿一下,走到试衣镜前时,尚未走形的身材总是突然焕发出太多女性的魅力,可没过一会,腰腹部就会急速膨胀起来,双腿腿根紧跟着发软,于是无奈摸摸这柔软清透的裙子材质,来不及再从镜中端详一眼,便匆匆脱掉裙子,换上那身保暖又舒适的纯棉衣裤。是的,自从2000年那个九月后,我的夏天就再不能用多彩来形容了,甚至雪纺、真丝等丝薄材质也再与我无缘,每周的每一天,我都是一件圆领的纯棉背心上身,像个随时需要到训练场上训练的运动员。
当然,也有实在受不住诱惑将裙子买来的时候。印象里有两三次吧。一次是一件有腰带显腰身的红格子裙,还有一件是上身白色蕾丝下身海蓝色素花的连衣裙,却都没逃脱被我冷落和闲置的命运。记得有一年在仲夏最热的一天里穿过一次,只是下身不得不穿一双厚厚的连体袜,比穿长裤背心不止热上多少倍。于是决然放弃,从此,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连衣裙,便永远成了我眼里一种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风景区。
之二:今年体检,要长子宫肌瘤了
生活中我很粗,穿衣打扮不怎么讲究,骨子里却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表现特点之一就是,不能允许自己的身材走样。
为了达到这个标准,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就养成了晨起锻炼的习惯。到现在,已经坚持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前,乡村老家思想还比较保守,周末我回老家居住,晨起沿着弯弯转转的乡间小路健走,一准有几个迎面而来的老乡投过好奇的目光,问我一大早这是干啥呢。甚至有次我跑步跑的气喘吁吁,一好心大叔见状面带焦急地问我,这是遇到啥事了这么着急赶呢。当“散步”二字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时,我总是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有着几分羞涩和难堪。
可,和心中的目标比起来,这又算的了什么呢。而且,毕竟回老家的时间不多,多数时间在学校居住,和晨起的学生们一起出早操跑步,这当然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了,而且是校领导绝对支持与鼓励的事情。常常回忆起,三十来岁的自己,沐浴着金色的朝霞,在平整光滑的操场上跑步的情景,轻盈的身姿,利落的脚步,镀着霞光的青春笑脸,这是我认为自己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刻。后来调入城里,健身成了一种自律和文明的象征,我不仅是理直气壮,而且颇有几分自豪的加入了堪称庞大的晨练健身队伍。晨练,和呼吸,吃饭,写字一样,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倘若有几天看不到我晨练的身影,不是高烧重病,便是遇到人生大事。
对于女人来说,运动和健身的确非常有益于身体,尤其是可以预防很多妇科疾病。每年一次的妇女体检,我都是明显显示出优势的,比如乳腺彩超,和我同龄甚至小上十来岁的姐妹,几乎人人都有乳腺结节,甚至大大小小多个不等,每年需要观察结节大小,根据情况判断是否需要进一步的治疗。而我相比来说我就幸运很多,每次乳腺检查都只是轻微的增生。子宫及附件彩超结果也很不错,只有少许积液。对于妇科保护,我有一种执念。我可以接受自己素面朝天,可以接受自己穿着简单,可以接受自己没有女性的妩媚和妖娆,却不可以接受自己作为女性特征的器官出现什么毛病。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它们都保护的好好的,在我看来,它们才是一个女人真正的脸,唯有它们健健康康,我的这张女人的面孔才能红润干净,我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自信女人。
可是今年体检,我的子宫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毛病。积液之外,在子宫后壁出现了一个几毫米的低回声,找医生一打听,说是什么未成形的子宫肌瘤。我惊讶的问怎么办,医生说没办法,只能等着。其实,子宫长肌瘤对于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定期复查,长速不是太快,只管可以完全忽略掉它,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就成。可是,这个尚且称不上是一个坏消息的消息,在投入我的鼓膜时,我的内心,真实地激起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一开始仿佛杂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后来这团浓雾渐渐弥散,我才发现,它的主要内容原来是这样两个字:失落。
自此,我这张干净红润的女人的脸,就真的增加了一个不太好看的雀斑了。而且,这雀斑一旦长了出来,不管我愿不愿意,它很可能就跟着我直到我真正凋零枯萎时。我是个一根筋的完美主义者,因此,血管里淌着一种抑郁的基因。常常在某个瞬间,或者比瞬间更短的一念之间,某种情绪就会天旋地转地绽放出去,怎么收也收不回来。体检后的一段时间内,无意之中,总是一次次想象着健康子宫里面的样子,想象着不知何故,光滑的子宫后位突然增加了些什么,也许是黑乎乎的,其间夹杂着并不好看的红色,强行要在这个本不属于它的地方安家。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有点无辜,有点不甘心。仿佛一个有强烈洁癖的人,突然一天一个陌生人闯入她的家里在地板上走了几步,之后悄悄溜走,鞋印虽然早已擦净,却总觉得一切无法再回到从前,又仿佛被鱼刺划破的喉咙,有痛感却无法找到制痛的型器。一个在外人看来矫情得不能再矫情的女人,连同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善变的心理状态,就这样悄然产生了,当然有点小题大做,可其产生的过程,却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户外瑜伽时,听大我几岁的姐姐们聊起了很多关于子宫的秘密。无一不沾染着强烈的悲剧色彩,比如有人说,四十岁出点头就将整个子宫摘除了,或是卵巢囊肿,或是子宫内壁肌腺症,还有很多我从没听说过也没记住的其他原因。子宫无疑对女人来说太重要,正是有了它,女人才能绽放成一朵最为灿烂的花, 也不必谦虚地接收着诸如妩媚、性感、艳丽等词语。许多修饰女人的那些光环字眼,有哪些能完全躲得过这个既孕育生命又滋养女人的女性器官呢。可光环过后,总会有寂寞的衰落、疼痛的无奈甚至危险的预示。都说风雨之后总能见到彩虹,可反过来说呢,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有些话,是叨叨给自己听的。有网友说,古时候有个名词,叫“说病”,意思是说,但凡身体得了一种病,自己亲口把它说出来,病就会好了一大半。我这些叨叨给自己听的话,其实就是古人的“说病”过程,某些堵塞和积郁的情思,说着说着,就会渐渐消散,紧跟着,几丝几缕的阳光开始射进心里,温暖有了,光亮也有了,眼前出现了有层次的风景,内心也开始有了依靠。我为自己这个自我医治是过程取了一个有诗意的名字,叫做“精神的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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