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孩子
2021-12-23叙事散文李晓萍
我愿意相信, 每一个能够正常出生的孩子,都是上帝的宠物。上帝的佛光照拂着他,准许他来到人世间体验自然万物,人情冷暖。最后长成他自己的样子,去生活,去爱,去孕育。千秋万代,周而复始。孕期大概在第十周。去妇幼保健站体检,说是妊高症,需要服药以帮……
我愿意相信, 每一个能够正常出生的孩子,都是上帝的宠物。上帝的佛光照拂着他,准许他来到人世间体验自然万物,人情冷暖。最后长成他自己的样子,去生活,去爱,去孕育。千秋万代,周而复始。 孕期大概在第十周。去妇幼保健站体检,说是妊高症,需要服药以帮助控制血压升高。以后每月一次,检查,看胎位,取药。说是要服药到孩子出生,血压自然会降到正常值。
这是怎样的一个病症,我一概不得而知。家里有高血压病史,我妈四十岁左右开始检查出高血压,一直在服药。我爸五十岁左右检查出高血压,也在服药。我爷爷被打成右派后,从城里下放到我们住的村子里。我们住村头,他住村尾。一日夜里,城里的小叔来乡下玩,跟他睡一起,第二天早起,发现爷爷不动了。小叔急煞煞地跑过来告诉奶奶,奶奶不出声,吩咐三叔五叔他们过去。两个叔叔飞快地跑过多家密集的村户,几块狭长的稻田,到村东头那户独住人家的厢房一看,爷爷真的死了。 当时村子里除了赤脚医生,没有其他懂得的人。人已死,又是敏感期,都没有过多地追究死因,就匆匆地葬在了后山里。 当高血压病症在现今如此普及,像潮水一样跨过一道道年龄的门槛,死亡的概率就变得如此之高。就家族来说,我城里的大叔、姑姑(即姨奶奶的儿子女儿),因高血压病致偏瘫多年,如今还坐在轮椅里。城里的二叔与我的兄长,在五十不到的年龄,皆因高血压病而早逝。父亲虽吸取经验教训,平日注重饮食运动,在前几年,还是因为高血压突发而逝去。现在想来,爷爷也一定是高血压并发症发作,才去得如此轻快如此悄无声息吧。
孕期越往后,血压没有降,反而往上走。体检时医生说你这个病症遇到的情况较少,到生产时为保险起见,建议你去省城医院。我一脸懵懂。县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是老公好友的母亲,她说没关系,刚开始发作时你就尽快来医院。 十一月初的南方小城已是深秋,早晚多少有了一些寒意。那天傍晚,吃过晚饭后,身子一阵阵紧,我妈赶紧吩咐我们去医院。到了医院没多久,腹部的阵痛开始袭来。不痛时脑袋里就像长了一条瞌睡虫,睡眠就在那短暂的间隙里沉沉地睡去,直到被下一阵子的痛惊醒,如此反复。就这样折腾到大半夜,痛这个字眼一下失去了踪影。忙问身旁的他,他说护士已给你打了止痛针,明天下午给你做剖腹产手术。原来在我阵痛的时候,护士举着针头穿过皮肤扎进皮肉的痛我已完全感受不到,或者可以说,是阵痛的痛感完全覆盖了平日打小针时的痛感,以至于我忽略了这个细节。 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医院已下了病危通知单。但是不要紧,医院的手术已做了多例,他们说没有问题。他极力地选择字词,仿佛是在安慰我。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取舍的问题,他承担了多大的心理煎熬,我不知道,事后他说签字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握不住笔。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像一条路中间突然出现的断层、裂缝,担心或惧怕,都不能将它抹去。除了认命,其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下午五时分,当我躺在医院五楼的一间手术室,我的手脚已被捆绑,头部上方罩上了罩子,眼睛被罩住,只有听力与感觉仍在。只听见医生大喊:快去拿血袋,需要输血。准备做麻醉时,说是找不到麻醉师,麻醉师已下班回家。医生无奈,只有自己动手,做局部麻醉。我的两只手臂一边挂着降压瓶,一边挂着输血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它们就像是我命悬一线求生的稻草,仿佛我的两只手已牢牢地抓住了它们。打了麻药后,身体麻木了,其实手术的过程,我是清晰的。我能感知刀子划开的皮肉,也能听见他们轻声的低语,仿佛是有意说给我听。他们怕我沉睡过去,怕我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他们准备好的结局变更。我也是他们的一个病例,手术的成功与否,作为职业生涯的他们,并不希望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他们一边用手术刀在解剖我的身体,一边喃喃地告诉我手术已做到了哪里。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一个女人的一生,一定要经历这样的孕育方式,才能抵达生命的高峰。而我们自身的生命,需要取决于外物的帮助,才能走过孕育的过程。 在失去知觉的世界里,仿佛痛苦已经远离,肉体与灵魂成了两个分离的部分。肉体在厮杀搏击,而灵魂在此刻享受着温馨的时刻,没有痛苦,惊惧,没有取舍,只有期待。这样的期待仿佛是窗外投进的一束光。那束光穿过早春,至夏秋,现在正以温暖的方式照着我的身体。那束光从远古走来,也一定能够照拂我腹腔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当你被医生托举在手中,并要我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仿佛是窗外的那束光,一下打开了一条通往幸褔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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