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眉

远山眉
　　初知远山眉，是小弟给的一盒茶的名字。
　　绿茶，出之西安某地，白纸盒子，简单，简洁，是我喜欢的样子。
　　但更喜欢的，是它的名字。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是说一个女子漂亮非凡。
　　远山眉这个名字，最早源于刘歆的《西京杂记》，卷二，上面记载：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千古传诵，被后人称为爱情的佳话。
　　前年去成都探儿，专程去琴台路，寻访古人遗迹。
　　想象之中，这条街上，应该有一个文君和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的标志性建筑，但却看到了一条富丽堂皇的珠宝步行街。
　　街的中间，有几座铜雕像，其中一座，是一匹战马，拉着一辆战车，上面坐着一个人。
　　细看那战马，似乎与我大凉州的天马，有某种相似之处，只是脚下少了一只飞燕。
　　一时，也搞不清，这座雕塑在这里的意义。
　　后面不远处，有一座极具想象力的雕塑，细看，却真的就是司马相如在弹奏凤凰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只有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后来，在街的另一头，看到了一座朱红色的石碑，上面刻着“琴台诗碑”四个字，旁边的石碑上，还另刻着几首诗，却被一长排的小单车挡着，看不太清楚。
　　在几棵大树下，又看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字：古琴台。
　　旁边，一石横卧，上面有一台石质古琴，想来，就是那司马相如弹奏过的凤凰琴了，另一块站立的大石碑上，就刻着那首传颂千年的《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
　　一曲《凤求凰》，传颂千年情，也成就了一段爱情佳话，也让一个女子的美，永远留在了人们心中。
　　古人形容美女“远山如黛”，是对一个女人的极高赞誉。
　　据伶玄的《赵飞燕外传》中说，飞燕妹妹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容颜极其出众，两姐妹专宠后宫，显赫一时。
　　远山眉一时流行，史书上说，汉代女子极爱画远山眉，大致，都与这赵氏姐妹有关系。
　　那时，连诗歌里，都在赞美这个远山眉。
　　白居易在《井底引银瓶》中说：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若双蛾远山色。到了杜枚那里，“豪持出塞节，答别远山眉”，都尽谈女子淡扫蛾眉的姣好之态。
　　眉若远山，淡淡的，有些许哀愁，又有一种天然风流之姿，若黛玉焉。
　　唐代真是一个女人们的美好年代，玄宗皇帝，连女人们画眉的样式都给想到了。
　　张泌在《妆楼记》中说：明皇幸蜀，令画工作十眉图，横云，斜月皆其名。什么鸳鸯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凌眉、风梢眉，还烟眉等等，应有尽有，其中，小山眉，就指的是远山眉。
　　温庭筠的代表作《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中“小山重叠金明灭，冰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迟迟起。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每次读起，都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在其中。
　　前几年追剧《甄嬛传》，其主题曲之一，就是这首小词，词调清丽，婉转悠长，百听不厌，当然，其中最让人感念的，还是甄嬛与十七王爷那份纠缠了一生的爱情。
　　人的一生，爱情容易得，知己难求矣
　　最喜欢的，是叶嘉莹先生讲的《菩萨蛮》。
　　叶嘉莹先生，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穿裙子的“士”。一生颠沛流离，遍尝人生诸般不幸，但一生挚爱古诗词的研读和撰写，为中国古文化的传承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年过九旬的先生，才思敏捷，讲解清晰动人，在先生的讲解里，那个懒洋洋的女子，坐在凌花镜前，慢慢梳妆，画眉的样子，一次次浮现在眼前，但妆成是否遭受秋娘妒，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白发的先生侃侃而谈，气质优雅而高贵，那一刻，深切体会到，一个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贵与优雅。一个女人的一生，在经历了百转千回的命运折磨之后，执着于自己一生所爱的诗词事业，是何等的令人敬佩啊。
　　女人的美，不仅有容颜之美，一个有才华的女子的美，更是无可比拟的。
　　在古代，把女子有文学才华者，称为“扫眉才子”，叶嘉莹先生，应该就是一位真正的扫眉才子了。
　　历史上，被称为扫眉才子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薛涛。
　　唐代胡曾有诗《赠薛涛》说：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薛涛，唐代女诗人，字洪度。长安人。因父亲薛郧做官而来到蜀地，父亲死后薛涛居于成都。居成都时，成都的最高地方军政长官剑南西川节度使前后更换十一届，大多与薛涛有诗文往来。
　　也就是说，若唐代也有朋友圈的话，韦皋、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枚、张籍等大才子，都将是薛涛忠实的粉丝。
　　韦皋任节度使时，拟奏请唐德宗授薛涛以秘书省校书郎官衔，但因格于旧例，未能实现，但人们却称之为“女校书”。曾居浣花溪上，制作桃红色小笺写诗，后人仿制，称“薛涛笺”。
　　成都望江楼公园有薛涛墓。
　　也是在2018年那一年，慕名去拜访薛涛墓。
　　穿过层层竹林，终于找到了那个小院。
　　绿树环绕之中，一座精致的小院里，白色石雕的薛涛塑像，文静而端庄。
　　她的右手里，握着一卷诗书，下巴微抬，目视远方。
　　元和四年（809年）三月，当时正如日中天的诗人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地方。
　　他久闻薛涛的芳名，所以到蜀地后，特地约她在梓州相见。与元稹一见面，就被这位年仅31岁的年轻诗人俊朗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所吸引。
　　薛涛的爱情之火一经燃烧，就极为炽烈。尽管她已经步入中年，但那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激情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于是她便不顾一切，如同飞蛾扑火般将自己投身于爱的烈焰中。
　　第二天，她满怀真情地写下了《池上双鸟》：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完全一副柔情万种的小女子神态
　　第三天，迟来的爱情让薛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两个人流连在锦江边上，相伴于蜀山青川。
　　那段时光，是薛涛一生最快活的日子。然而幸福总是最为短暂，这年7月，元稹调离川地，任职洛阳，细算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过3个月而已。
　　分别已不可避免，薛涛十分无奈。
　　令她欣慰的是，很快她就收到了元稹寄来的书信，同样寄托着一份深情。
　　劳燕分飞，两情远隔，此时能够寄托她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诗了。薛涛迷上了写诗的信笺。她喜欢写四言绝句，律诗也常常只写八句，因此经常嫌平时写诗的纸幅太大。于是她对当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造，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特别适合书写情书，人称薛涛笺。
　　可惜，元稹是个用智而不是用心去谈恋爱的人。才子多情也花心，不久，就与成都另一个歌姬双宿双飞了。
　　但薛涛对他的思念还是刻骨铭心。她朝思暮想，满怀的幽怨与渴盼，汇聚成了流传千古的名诗《春望词》：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之后，青灯黄卷，在成都浣花溪边，了此残生。
　　才子才女相遇，诗书应答，确实是度过了一些美好时光，但元稹最终还是负了她，不知她高扬的下巴和那双含情秀目里，到底透露了对人生怎样的失望和无奈。
　　史称，薛涛才思敏捷，诗风清扬婉约，薛涛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每喜写己所作诗，语亦工，思致俊逸，法书警句，因而得名。若公孙大娘舞“剑器”，黄四娘家花，托於杜甫而后有传也。
　　薛涛和当时许多才子们，都有诗歌应和，一度，韦皋曾推荐她去朝廷做女校书，但终因为格于旧例，而没有达成。
　　后人陈嘉燧有诗：扫眉才子何由见，一讯桥边女校书。
　　也去吟诗楼，薛涛井，清婉室，还去拜祭了那一塚小小的墓地，所到之处，皆可以感受到这个奇女子的传奇之处。
　　那一张张描画着花鸟鱼虫的美丽信笺，被尘封在时光深处，转身之处，似乎还能看到，女诗人坐在绿竹窗前，一笔一划写诗的情景。
　　微风过处，不知那个美丽的女子，是否还会画眉。
　　敲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打开了小弟给的那盒远山眉，沸水冲泡，淡淡的香，淡淡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