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三题
2020-09-17抒情散文楚耘
故里人物三题楚耘
饲养员霍宝 霍宝,刚交“而立”,中等偏低的身材,整日价眯缝着眼睛,干活、走路一幅慢慢腾腾的样子。 我去第七生产队担任会计的时候正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头一回给社员们分粮食,我心里没有底。 夕阳的余辉里,干干净
饲养员霍宝 霍宝,刚交“而立”,中等偏低的身材,整日价眯缝着眼睛,干活、走路一幅慢慢腾腾的样子。 我去第七生产队担任会计的时候正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头一回给社员们分粮食,我心里没有底。 夕阳的余辉里,干干净
故里人物三题楚耘
饲养员霍宝 霍宝,刚交“而立”,中等偏低的身材,整日价眯缝着眼睛,干活、走路一幅慢慢腾腾的样子。 我去第七生产队担任会计的时候正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头一回给社员们分粮食,我心里没有底。 夕阳的余辉里,干干净净的秋场上站着一队分粮的社员:有老人、小孩、中年汉子和一群嬉笑打闹的姑娘媳妇。保管员每过完一户,就亮起大嗓门把斤数报给我。我慌里慌张地在算盘上把这个数字与应分数比较,然后匆匆减去或加上口袋皮的重量,再把或减或添的数量报给保管员。那时候,霍宝还没当饲养员,在看秋场。他走到我跟前,缓缓蹲下身来,伸出右手在算盘的一端拨上该户社员分粮的数量加上口袋皮的重量。他告诉我,如果称过的数量小于这个数,就是要添的斤数,反之,就是要减的斤数。那一刻我知道了父老乡亲中,很有一些明白人,只是他们被成日的劳作疲倦了身体,不善言谈罢了。久而久之,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喂牲口的聋二孩年岁大了,不能起五更爬半夜伺候牲口了,北斗队长召开社员大会,大伙儿都觉得霍宝合适,理由是他脑瓜聪明,学什么都快。喂好牲口,让它们个个都膘肥体壮,正经也是一门学问。 眨眼半年过去了,有一天,使牲口的庆月,去公社粮站拉返销粮,回来的路上,驾辕的白马滑了一脚,摔倒了。大车上就拉了两千多斤粮食,庆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白马扶起来。到了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半年前还膘肥体壮的白马,现在竟然瘦得皮包着骨头。北斗队长把我和保管员叫到队部,他说:“喂牲口的饲料是不是没跟上?”我搬出“实物账”让队长看,又拿出入账凭证。实物出库单上,哪年哪月取走什么粮食写得很清楚,霍宝都签字并摁过手印。北斗队长说:“这就怪了,粮食没少领,牲口怎就成了那样了?” 霍宝上有七十高堂老母,下有大小四个孩子,加上他们夫妻俩七口人。每人每天8两口粮,粮食不够吃。霍宝当上饲养员,他们不再籴粮吃了,显然是他家吃了牲口的饲料,原来的饲养员聋二孩家也吃牲口饲料,牲口也没瘦成那样,拉两千斤粮食就摔到公路上。 一连几夜,北斗队长就像古代的更夫,在牲口棚周围转来转去。这一转才发现,原来霍宝很懒,睡觉前,他给牲口拌一槽草料,躺下一觉睡到大天亮。俗语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长此下去,队里的牲口还不都散了架? 饲养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土地就分到了各家各户经营,队里的牲口也都分给了个人,霍宝分了那匹白马。还不到两个月功夫,他就把白马喂得肥嘟嘟的,皮毛油亮,干起活来一溜小跑。 时光荏苒,转眼霍宝的儿子到了结婚年龄,外地工作的堂叔回家休假,给他儿子主持了婚礼。婚礼隆重,来得人多,堂叔特别高兴。小辈们敬酒,来者不拒,结果喝了个酩酊大醉。霍宝亲自把堂叔送到家中,他很负责任,一直守在旁边。 婶子是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她不知道丈夫究竟喝了多少酒。往日,丈夫喝醉了,睡一觉就没事了,这次也没在意。守候在一旁的霍宝,被《还珠格格》电视剧迷住了。直到天黑《还》剧演完,再看堂叔,身体冰凉,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看场的吴福 吴福,50来岁年纪,一生无儿无女,只他们夫妇俩。老两口很勤快,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常去他家串门的邻居说:“吴福家的桌子上落下个苍蝇都要撇了腿”。 我父亲在村里辈份大,热心肠。有个大事小情,乡亲们都愿找他帮忙。吴福有时找我父亲剃个头刮刮脸,两家走得很近。他特别喜欢小孩。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吴福是村里的护林队员。那时候,遵照老人家的教导“植树造林,绿化祖国”,在平展展的村道两旁,垄沟的边沿,海河大堤的护坡上栽满了极易成活的杨、柳、榆树和紫穗槐。护林队员除了偶尔给树木修修枝杈,没有多少活。工余时间,吴福在树下的草丛里捉了很多蚂蚱,让他媳妇用油炒了给我吃。当时,生活水平低下,炒菜都舍不得放油,能吃上油炸的蚂蚱无疑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秋天到了,队里指派吴福和霍宝看场。那会儿在大田里干活,实行包工,如你是做农活的快手,一天下来能挣30分工。平时一个整劳力干一天是10分工,也叫一个工分。看场人员一天一夜才挣13分工,显然不合理。一天上午,我们把雨水浇湿的高粱穗摊在秋场上,歇下来的时候,吴福把我拉到看场小屋的后面,悄悄地跟我说:“英叔,有个事和你说一下。是这样,地里的社员包工干活的时候,你看能不能给俺俩多记点工分?”我说:“我做不了这个主。看场人员的工分是队委会定的。” 一天傍晚,天空阴云密布,场里还堆着下午刚刚脱成颗粒的玉米,我去看看霍宝他们用苫布盖上没有。刚走到场边,迎头碰上回家吃饭的吴福。我问他玉米堆苫好了没有,他慌里慌张地说:“苫好了,苫好了!”说着话也没有停下匆忙的脚步。我觉得奇怪,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哗啦”一声。我转身看过去,就见吴福脚下撒了一堆黄橙橙的玉米粒,一块尺半见方的家织粗布掉在上面。他惶恐地说:“英叔,你千万不要和队长说啊,这些天来,你侄媳妇病得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着喝一碗新玉米面搽的粥……”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心软了,但仍很严肃地说:“你记住了啊,下不为例!”便转身往场里走去。 许多年以后,吴福去世了,他那利利索索的媳妇也相跟着走了。有时就想,那会儿,社员们不就是靠着挣来的工分煎熬日月吗?大田里包工干活的时候,吴福让我给看场人员增加些工分也是正当的,可自己都没有向北斗队长反映反映,心里就时时泛起莫名的歉疚。 手艺人金印 金印自小聪明,手巧脑瓜快。上小学的时候人称“快才”。高小毕业他考上了邻县很有名气的尧山中学,因为家境贫寒,弟兄们又多,无奈辍学了。和他一起考上尧山中学的小伙伴,“文革”前就大学毕业了,在城里住着漂亮的楼房,做着让人羡慕的工作,他却在家乡的土地上牢牢地扎下了根。 年轻的时候,他在社办厂当技术工人。开机床、电气焊,钳工铸工样样精通。后来当了社办厂的会计,直至坐上社办厂负责人那把交椅。社办厂解散了,他开铺子修自行车,自己家里安着轧花机、弹花机弹棉花。在故乡的砖瓦厂担任厂长兼技术总监。 按说这么优秀的人才在各方面都应该是强者,可在家庭里惧内却是出了名的。他家兄弟六个,他是老大。他和老二是一排房子的邻居。妯娌们不和,兄弟俩也不说话。那天,老二家垫院子,一个人拉着一车土,上坡的时候,趔趄着膀子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有把土车拉上去,无奈又退到了坡下。当时,他正从旁边经过,看也不看一眼,形同陌路。他父亲说他,没说让他帮老二家干活,只是说:“印子,你就是看见个外人拉车上不了坡,也该帮着推一把呀,何况是你兄弟!”他说:“要是个外人就好了,我肯定帮着推车,谁让他是老二!你想叫媳妇和我离婚呀?” 金印的父亲早早离开人世,没受什么罪。剩下金印的母亲,可就惨了。数九寒天,小北风“飕飕”地刮着,母亲屋里无取暖的火炉,一丝热气都没有。弟兄几个谁都不言语,眼睁睁地看着老大怎么办?金印就像没事人似的不闻不问。晚上,轮到他值班了,母亲蜷缩在薄薄的棉被下浑身颤栗着无法入睡,他裹着件军大衣盖着床厚棉被躺下就进了梦乡。 老人没有熬过那个多雪寒冷的冬天去世了。乡亲们看不过了,出殡的那天,架孝子的祁小二生着法儿捉摸他们兄弟。作为长子,金印右手举着“引魂幡”走在队伍最前面,祁小二左手挎篮,右手搀着金印,弟兄五个依次跟在后面。祁小二拉着金印走不了几步就转回头来,孝子的队伍迅速呈U字型绕回来跪在灵柩前。只听祁小二高声喊道:“乡亲们辛苦——,孝子谢了!”兄弟六人便跪下以头磕地,以此答谢抬棺送殡的乡亲们。他们每每走到积雪刚刚融化,道路泥泞不堪的地方,祁小二拉着金印转过身来,“孝子谢了!”的喊声就很适时地响了起来,弟兄六个恭顺地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溅满了泥水,有苦难言。过了出殡好些日子了,兄弟六个的腿还痛得难以打弯。 翌年秋天,金印种的大白菜,间苗后长到一筷子高了。一夜之间,不知是什么人把筷子般高的白菜苗拔得一棵不剩。转年,春暖花开时节,金印在村北的麦场边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头天封了顶,次日清早,金印惬意地哼着小曲,迈着四方步溜达到新房前面,正欲志得意满地欣赏一番漂亮的新房子,猛抬头,他愣在了那里:新房的两个木制窗口和一个门框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三个方方正正的黑窟窿,刚建起的新房犹如一尊三只眼睛的怪兽蹲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注视着宅基边的小溪。 故乡啊,您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走进的第一所学堂! 字数:3318 2017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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