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的一封信

亲爱的老爸：　　 你好，时至今日，你离开我们已经约四年半的时光了。四年多的时间太久了，我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了。
　　毋庸置疑，老爸，你最想了解的人一定是我吧。这一是因为我们父女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二是因为你弥留之际那滴遗憾的眼泪。按说一个女孩子总要和妈亲近些才对，可我偏偏和你最亲近，我常常想起弟弟离世后母亲去城里姨妈家疗伤我和你相依为命的情景。那是我在小学三到五年级三个年头的时光，贫穷是那个年代的大背景，加上你并不高超的厨艺、点火就着的急脾气，或许你会觉得我那些日子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老爸你可曾知道，从我有点多余的精力回首往事起，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就永远定格在了我们父女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我不止一次的回忆着你做的韭菜鸡蛋馅包子，面团死死的，一点没发起来，出锅时韭菜烂成泥、原本的白面化上了黑妆还比原来瘦了一圈，可我咬在嘴里，依旧感觉香的要命。你那时对我可真够上心的，虽然厨艺不好却总变着花的为我做各种面食，什么蒸馒头炖鸡蛋，什么千层大饼。对了，千层大饼可是你最拿手的呢，因为你力气大，把面和的特别硬，面又擀得特别薄，因此卷出的层特别多。你擀面时手露青筋，张着嘴巴，有时甚至吃力地咬着牙齿，每每这时，我总是用一种无上崇拜的目光看着你，美滋滋的任凭一条大馋虫在喉咙深处生成，再一点点长大。有次赶上地里农活不多，咱们爷俩早早讨论吃什么午饭，结果意见未达成一致，末了，你一拍手，那有啥难，咱们做两种饭就成，然后你就给我擀面做千层饼，给自己包肥肉馅蒸饺，我连声说好，你立马扯开面袋和面准备。午饭吃的饱饱的，到了夜晚，我们就点上煤油灯，你去隔壁串门，我在炕上放桌子写作业。你每每出去都跟我说得清清楚楚，去哪，啥时候回来，之后我安安心心地写作业，你一准在我作业快写完时回来，帮我搬下桌子，这时我鼻子眼准会被煤油灯熏的黑黑的，嘴有点撅，而你往往心情总是很好，一看就知道在邻居家畅谈得很愉快。
　　当然，我们的生活不总是这么风平浪静，我有时事情做得不如你意，你会冲我大发雷霆，有两次我印象最深，一次是你准备烙饼时我蹲在灶台旁点火，可火柴浪费了一根又一根柴火依然点不着，你起身大声吆喝，吓得我撒丫子从过堂屋跑到街门口。还有一次是我从学校多定了一份《少年智力开发报》，花光了你给我的全部五元钱，夜晚，你喊着我去邻村班主任家里退报纸……每次我都哭得特别厉害，哭成孩子妈妈不在家里的惨状，可奇怪的很，我每次都会很快恢复平静，尽管你从没有哄过我一次，只是待你脾气消失后，我就以一只蜷卷的小猫咪的状态，悄悄地回到你身边，继续幸福地享受你的美食。
　　后来，妈妈她从城里回来了。妈妈的脾气是大家公认的好，妈妈做饭的手艺在当时的农村也是首屈一指。可是，不知怎么，我的这颗心就跟你近了，每次你和妈妈吵架，我总是向着你，小时候如此，长大了还是如此，为此，妈妈背地没少抹过眼泪呢。
　　我想，每一对父女总是心有灵犀的是不是呢，既然我和你的心离得最近，你离世后的这几年里，最想了解的人一定也是我吧。你弥留之际那滴遗憾的泪水我并没有见到，可是，这情形，却不止一次地在我脑海里浮现。这都怪我。前一天周六，我们去看望你，你情况并不乐观，我本该住一晚的，可是我压根没想到生命力旺盛的你会这么快就离开，并且我有些娇气，不愿意在又脏又乱的西屋过夜，不愿意受彻夜不眠的肌肤之苦。记得那天，你实在无法在沙发上“坐”着了，你姑爷就和一位朋友把你抬到炕上，我们为你铺好褥子，妈妈实在太忙又太憔悴，她根本没有力气把你从炕上“扶”到沙发上再从沙发上“扶”到炕上了。非常明显，那时的你是委屈的，你根本不愿意之后的日子就这么在炕上躺着了，你是个信念感特别强的人，你那么快的离我们而去，或许就是因为我们这一做法彻底断了你的念想，让你感到了黑暗的绝望。你走后，料理完你的后事，我们讨论起你的这一天。开始为我们的做法感到伤心后悔，可是想到那天他扶着你从沙发上起身时，他双手把你架起你依旧累的气喘吁吁眼珠聚满恐惧紧张，我就觉得你那时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多年的病魔，把你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原本人高马大的身体成为可怜的纸片人，从可以背着手踉跄地走到菜园南边看看不远处绿色的庄稼地，到只能依着南院的铁门稍作停息顾不上看菜园的菜蔬，从只能离开过堂屋到南院窗前在倒扣的竹篓上晒晒太阳，到只能整日整日地在东屋沙发上闭目养神。直至后来，你在沙发上坐一会身体就向一侧倾斜，就需要谁把你扶正一下，这频率越来越大，其实，在你离世前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你根本就与这个坐字无缘了。老爸，你这辈子过的可真苦啊，小时候家里穷，家里唯一的妹妹被爷爷送了人，你得知情况后连夜从人家家里抢来，为了供妹妹读书，你中断了小学的学业。长大后，因为家里穷，老大不小了也说不上媳妇，直到三十多岁，才成了一个家。成家后过着一穷二白的日子，因为家底穷，又是个“没本事不会来事”的农民，和城里亲戚肩膀不齐被人瞧不起。好不容易熬到我结婚成家日子过得相对宽裕了，你可以不无骄傲地花着你闺女给你的钱满世界炫耀了，可你却不知不觉地被病魔缠身了。老爸，你知道你去世后哭得最伤心的人是谁吗？就是那个你曾从别人家里抢来的你唯一的妹妹我的姑姑啊，在你的灵柩前，她那么撕心裂肺地哭着时，脑海里一定浮现着她小时候和你相依为命的情景，那时候你怎么样不顾大人的阻拦把她从别人家抢回来，怎么样毅然决然地停下不错的学业供她读书，她成家后受嫂子欺负，你又怎样迫不及待地赶着小毛驴车给她打抱不平……
　　老爸，你女儿这几年过得还不错。有真心疼惜的人在身边，虽然事业上没捞到什么让你骄傲的职位，可能够依靠自己的小本事，赚个外快养家了。在城里拥有了两栋楼房的产权，手里也有了一定的积蓄，相比之前，性格开朗了，气色也红润了，近两年，注重起了养生，养心，年龄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了。
　　说到这里，你一定会在心里有些责怪我了，也是的呢，我老妈总该快登场了吧。
　　说起我的老妈，你又会增加一个欣慰的理由呢。你走后老妈和我一起进了城，起初是一脸的愁容，可是不久后遇到了一个好姐妹，她们一起跳舞做操，一起逛街打牌。她整天嘻嘻哈哈，精神倍好。你还记得她以前每到冬天就连夜咳嗽，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吧，现在是连登四楼都不会咳嗽一声了，这四年多来，她竟然连一次感冒都没有得过。你还记得她的血压每到秋收的季节就连连递增，连换好几种降压药都无济于事吧，现在呢，原本一天的药片分成四五天吃，而且血压还越来越低了。每天上午她都出去打牌，约摸十一点回来给我们做饭。下午看看电视，摆弄摆弄手牌，去紧邻小区的菜市场转上一圈，买些廉价农家菜。到了晚上七点，就约上几个姐们去小区广场跳舞了。你也许担心她冬天晚上出去跳舞天气太冷，这你可就是多虑了，每到十一月份，大约给你送完寒衣之后，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她们就会把跳舞时间调整到午后两点半，那时阳光正烈，到了晚上，就可以窝在暖烘烘的楼房里看电视了。可别担心我抢她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啊，老妈看电视的时候，我就关着卧室的门，或者读书或者看手机视频。你也不用担心老妈手头没钱花，现在，我依靠挣的外快，完全有能力让老妈生活的很好的，那群跳舞的老太太里，属她的衣服最多、最时尚呢。我但凡手里有钱，就会给她，除了买些廉价菜，她几乎不用那钱。到了周末，我就把短缺的米面肉油调料等一起买回家，能不用她操心的我绝对不让她操心。有次我问老妈，日子是好过过的快还是难过过的快。老妈说当然是好过过的快了，以前您病重时，老妈既要干农活，又要伺候你，家里灯线断了，需要她踩着凳子接，电线烧了，需要她从村西走到村东找电工修，春耕的种子，需要她骑着自行车去五里地之外的乡镇种子公司去买，村里谁家结婚谁家生娃谁家老人了，需要她用心记着上礼打点。妈说那时一天的日子都感觉好长好难。现在她省心了，感觉那时光如流水般哗哗地就往前流啊，转眼之间，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现在老妈也七十二岁了，不过可比以前在家里年轻健康多了。
　　当然了，你自己的女儿你一定很了解，就是和你一样心地善良、说话直来直去不会藏掖，偶尔会有小脾气。老爸，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女儿也已经奔五了，身体和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有时心情不好，连带着对老妈的态度也受影响。这点，我需要向你检讨，我有时会像个孩子似的，对老妈发脾气，挑剔老妈做的饭菜不好吃，对老妈的听力低下失去耐心。不知为何，越是对我亲近的人，我有时候越是控制不好情绪。每次事后我都深深自责，虽然老妈看似比以前更年轻健康了，可毕竟是过七十岁的老人了，我每天能够吃到她做的饭菜应该深感幸福啊，怎么有时候还百般挑剔、耍孩子脾气呢。不过，老妈可不跟我一般见识，每次总是冲我一笑，心里也不生气。有时我自责的厉害，就撒着娇对老妈说，老妈我有时对你态度不好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怎么会和你生气，你这个坏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见老妈冲我一笑，我心情就好受多了。
　　老爸，记得我女儿刚出生时，你为她算命，说她五行缺木，然后孩子的名字里就加了个槟字，你还算出她日后会很漂亮，很聪明，很健康。不错，老爸你算的都挺准，你外甥女去年考上了一所国家重点大学，学的是数学专业，第一学年度就得了个学校一等奖学金。高三时她还胖乎乎的，如今已出落成一个纤细苗条的大姑娘了，她遗传了我的双眼皮大眼睛，我又是遗传的你，所以乍一看，她的眉眼像极了你。你走时她正上初中，个头一米五八左右，高中三年个子猛窜，如今已是一米六四了。穿上稍微有点跟的鞋，就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了。她低调谦逊，却不像咱们两那般点火就着、肚子里装不了半斤酒的性子，凡事有主意，稳得住架子，而且性格随和，对人宽容，所以，即便她在离家千里之遥的哈尔滨上学，我依旧对她非常放心。她很懂事，对我从来是报喜不报忧，不让我操一点心。老爸，你的外甥女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尽管放心吧。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让她能够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吃自己喜欢的美食，请自己喜欢的朋友，正值如花的年纪，我要努力，让她这朵花在青春花季自由自在的绽放起来。在努力的过程里，我也在社会上找到了一种归属感，认识到了自己身上一种崭新的价值，也理解了生活的另一种意义。
　　老爸，今年七月七给你烧纸，发现你的坟茔周围，已经是一片长势旺盛的花生地了。据说是国家奖励农户种特种花生，对于种植面积达到一定规模的农户，会寄予奖励。这点，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吧，如果你年轻力壮时逢上这么好的政策，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撸起胳膊加油干吧，对于费力气挣钱的活，你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以前，你坟茔旁种植的都是常见的玉米品种，和花生相比，玉米植株可谓身高马大，每年七夕来给你烧纸，玉米地都聚拢起一股浓重的湿气和潮气，连带着，岸渠边的杂草丛生，通向你坟茔的小土路，被杂草挡得密密实实，清晨走过这里，裤管和衣襟一准会沾满露水。那时我们来看你，都是手拿镰刀，轻拨开挡在路上的密草，一点一点试探着，走到你的坟茔前。花生秧完全替代玉米后，这里的天空大了起来，空间阔了起来，小路显现出了干净的容貌，嚣张的荒草都不知哪去了。老爸，你喜欢这样天高云阔的环境吗？你喜欢对着这片长势旺盛的花生秧陷入深思吗？
　　老爸，一年一年过的可真快啊，转眼间，又到十月末了，你外甥女所在的哈尔滨市已经开始供暖了。天堂里有分明的四季吗？我想应该有的，因为再过几天，我们就要为你去送寒衣了，你得穿着新送过去的寒衣，暖暖和和地过冬啊。
　　老爸，在天堂里的那个世界，你孤独吗，你找到了那些曾经失散的亲人和邻居了吗，如果没有，你也不要着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一个人，终有一天，要和他们熟悉的热乎乎的温度、热火朝天的生活诀别，终结一个名叫缘分的名字。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你熟悉的人，去那个在我们现在看来非常遥远、非常陌生的国度和你会面。在一些修炼得道的人眼里，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早已变得模糊，预习死亡，是每个人需要面对的人生必修课。
　　老爸，你在那边保重！我们在这边好好生活！祝愿以后的每一天，以后的永远永远，我们都好好的，过成令他人羡慕让自己满意的幸福模样！
你的女儿：夏荷 2019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