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落之处，寻找古老的光芒

在坠落之处，寻找古老的光芒
一 我又看见流星划过夜空。
它去的那个地方，被黑暗吞没，而在我的胸口，一次世事隐遁而坠落。当我从一个《古老部族传说之谜》里听闻星星坠落的地方，是狮子的一张巨口，那吞没撕咬的痛楚，在黑暗处令人绝望。
我隐约觉醒。那象星星的光照过的地方，我宁愿沉论，至死不悔。无数次，我和友人坐在小酒店里，或者露天地摊前，一起夜话。在遇到死亡的话题时，我们语速缓慢地谈那些靠近内心的景象；在谈论偶然的际遇时，我们沉浸于欢乐之中……
沿着某个现实的话题，我们走入语言延伸出来的未知之地。那些假设，或者想象，被无限制地带入一种未来。
A说：我们靠着另外一物的存在，而发光。
B说：我们接受了别人的光而产生化学反应而发光。
C说：起到化学反应的是人的情感和不断积累的思想。
D说：我们是月亮，靠着太阳发光。
那些把光给了我的，就像一只鸟的翅膀带我飞翔，但在遇到黑暗之后，带来光的物，就消失了。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一无所获，感到悲哀。那时，我的记忆便会断片。一个人失去了记忆，惶恐随之而来。
我命令自己朝向内心，许多东西沉淀在记忆的黑暗之处，只有耐心等待，那些光才会浮现出来。那时，我走上某条走过的路，它从我居住的地方延伸出来，冲破大地的雾气，让曙光显现。于是，我再一次看见一个熟悉的城市。
在沉入黑夜后，我看见梦，像古老的默片，摇着短短长长的镜头，把我从一处出逃到另一处的线路，播放成一个个的画面。我未曾谋面的地方，被一个人的语言讲述，陌生而又似曾相识。那是我在雨水里，想像过的阳光普照之地。
我总是看见一辆车，一个人走进了车厢，车开出站点，带着像我一样的人在城市里旅行。城市里的景象不断颠覆和变化，我失去了记忆之物。过去的路，一条条消失，新的道路改变原来的格局，就是那些道路和不断拆除掉的房子，截断了时间，也在清除记忆附着物。
当那些曾经的物消失，人忽然就变得轻飘飘的，像一个气球漂浮于半空之中。
我从那些陌生之物里出逃出来。
走上一条路，我没有停下来，它调动我，像某个神秘的权利，统一眼前的自然之物：直至延伸到这儿，出现石头，樱花树，一片无人涉足的坡地，流水之声从远处过来。一切都是野生的，光开始显露，在绿色辅成的视野里，红色和紫色，从植物头顶热烈膨胀，像黑夜的灯盏，在安静中，洞穿内心，占有一片空阔之地，显现巨大的生长能力。
这是一个自然部落。那些簇拥在一起的花的头颅，像天空的星星。“星星”一词，总是神秘的，无法靠近。我以为看见了，而它却遥远，滑向黑暗。而在这一片背景里，有一个神秘的存在，仿佛一个人，蛊惑着我的心灵，朝着一个未知的地方而去。于是，我听到古老的部族人发出警告：不要到星星坠落的地方去！
昏黄，我离开那片坡地，坐进一辆车里。笼罩着奔跑客车的光，不断暗下去。那仿佛星光坠落的方向。一个又一个的人，从那些站点离开。最后，车厢里空空荡荡，我只听到一种速度的声音，向着下行的地方。我甚至感到了身体的倾斜。
那条向下的路，隐喻了一场人世之光的坠落。
一颗、两颗，不断出现的星光，在头顶俯视昏暗大地。植物奔跑的影子，山头犬错的弧线，像一次灵魂的抽离。我闭上眼睛，回到内心。一个人踩着泥土，一串脚步不断出现，像推近的镜头，不断在我头脑里放大。
我无端觉得，那走着的脚步，来赴森林之约。为什么会出现森林？我突然想起那些阅读过的书，一本本放置在书架上。每一次站在它们面前，文字就像森林，带我走进一片梦境之地。每一本书，都是长在我心里的一棵树。
那个被我拟想出来的人，比一本书走得更远。“从一本书折返到写书的作者，就像从一棵树寻觅到根部的泥土。”那些泥土培植了一棵树的成长。我要替一棵树感恩一片肥沃的土地。是它成就了那一片绚烂的绿荫。
“我要去寻找它，它成就了我的成长，将我内心的混沌照亮。”
那些文字带着深挚的情感，把身体变成一面镜子，照出灿烂的水花来。当树叶、天空、微光，以及行走的脚步，填满了背后的时间，我看到神圣之物。我信仰它们，并获得一种力量。
车子终于再次进入城市的街道，我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仿佛在追逐隐于星光的事物，到达了黑暗的临界点上。我听到脚步声，进入一个熟悉的房间。我脚步止于窗外的黑暗。 二
在一个比真实更令人相信的梦境中，在星光那端，狮子从黑暗中浮出。它说，时间的使命，把我爱的事物带走了。那至暗而悲伤的时刻，狮子张开口，试图要将我带向无声无息的深渊。此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头顶说：你不能带走他。否则，他背后的人类会举着火把，找到你，杀死你这头狮子。
是悲哀，还是庆幸？但不管如何，时间推开了夜晚，又迎来白天。白天仿佛是夜晚的幻像。我和朋友们，赶赴时间之约，去往那片荒芜之地。
熟悉的人群车辆在那条街道上流淌。林荫道两旁，松枝的黛青色，像一道暗光，一种久违的重逢，让我产生美妙的存在感。风也是熟悉的，刮来街边店铺饭食的香味。那一刻，身体醒来的知觉异常明显，味觉被真切的唤醒了。这个肉身呀，它渴望食物。好久没有那么真切的食物欲望了。
这么简单的存在感，是一个人清空巨大的精神负累之后获得的安然与轻松。车子穿过平直而宽阔的街道，那条伸向田野的一条小路，像卧在大地上的一道神喻。我仿佛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像隔世的重逢。那个像光一样的人，在文字里，电影中，带着往事过来，一个个场景，在我心里拼接与共振……
太阳光从背后照彻过来，一丛丛树林里的植物长出地面，而另一些嫩芽沐浴思想与情感的恩泽，在头脑里快速成长。那片废弃的土地上，原始的部落遗迹，被风沙淹没的无法辨识。这是一片七千年前的古国。人们叫它北辛遗址。
站在那儿，我觉得自己在推开一扇古老的门，一条长廊里，我们走向灵魂的壁画，雕像。那些古朴的原始生活之物，被艺术心灵塑造的图象，打开着我。
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让人觉得向着前方走去的无限可能性。那一丛丛的树，树上叶子一片片坠落，向下的动作，就是自由的姿势，而它们止于悬崖和黑暗。
在意识里，一片森林蓊郁丰饶；在身体里，许多东西死而复生。
这片古老的树丛，仿若我的初生之地。在这里，野花和树木岀生。它们被神秘的光所热爱，而在我渴求的目光里布道。它们让我遇见来那些带着神性光辉的生灵们。
在这儿，灵魂找到了它的远方。在语言遇见它描述过的场景，这是一场精神旅行。在此刻，我安全地看着，那些向相反方向坠落的事物，依然在坠落，我触摸不到它们。
“它们在黑暗中背叛了光明。它们太过于遗忘那个星空，而让人悲伤。”
我好像在等待什么，一定有星光闪烁的东西，向着胸口坠落，进入肉体，伴随着天籁般音乐声，一群飞鸟飞翔着，朝着我的心空坠落。我看见多年前的场景，以画面和声音共有的方式，把自己留在一片土地上。
也许一切都出自生命的源头，出自于对一片古老之光的寻找。
还记得，当某个场景出现，一个人的背影被定格在夜晚，就如凝望的星空，石破天惊，那盛大明净的星光垂直进入大地。它一定隐藏着一个古老而无法言明的秘密。当我听到，星星从夜空发出声音，在天幕上回荡出天籁般的音符。那仿佛在叫出一个人的名字。蓦然回首，身体被一道神秘的雷电击中。
我黑暗的身体里，被移植入一片森林。
那片蓊郁的森林，一座小木屋空置着，树叶和水汽氤氲着植物的请香气息，那又仿佛来自身体的内部，被濡染的灵魂，散发出的体香，与天光水影交融。此时，那个和我遇见在小路上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那个像邻家女孩的人，隐于一片星光，像一颗开蓝花的草，或者像一棵苹果树，她匆匆长大。我看见十几岁我，孤独地走在丛林里，而那边传来惊呼之声。一个身影坠入河水，然后我听到亡魂在唱歌。惊醒过来，我发现自己陡然升起恨意。她背叛了整片森林，背叛了星光。我失去了整个少年，导致成人之后，我看到一片死水，我用了一生的努力，去治愈一片泛滥决堤的河水。
而今，替代那条河水的，是我的异地之旅。那死去了，一定以另一种形式复活。然后，我通过文字去寻找，那个虚幻而美丽的道路。在星光出没的某棵树下，一条流经草地的小河边，我看见自己在潜入水中，在茂密的水草中，捉到了那条就有象征意义的鱼。水面上浮满细细的草，它们突然开出艳丽的花朵来。这情景让我泪流满面。
这自然界的一切，融入到寓言之中。承受了神的使命，而来拯救我的一次次遇险。
——即便传说中的那头狮子，在黑暗处张着黑洞洞的巨口，一排雪亮的牙齿，朝向我，我已然忘了恐惧与疼痛，依然要捡回挂在悬崖之上的，一个标识物——那个像旗子一样，被我送给上帝的手绢。
站在旁边，凝视包围过来的森林之光，声音从身体里出来进去。此刻，黑暗说出它的光，饥饿说出它的食物，我说出一个神秘的人。它们潜入到身体里，占有并提升我。我止于黑暗和绝望，不再坠落。你象一只蜻蜓飞上树的枝杈，那薄如蝉翼的灵魂，潜伏在翅膀之中。
天空的云朵在那儿燃烧。在那仰望之地：一片田野，金色的植物，以激情之义，照出天地的容颜。
2019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