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的恩典

银杏叶的恩典
　　傍晚下雨，就盘算着第二天早起，去老铁路局拍银杏叶。自从搬到新校区，每天上班从那里经过，都眼巴巴盼着这个日子的到来。 　　银杏树是小城的行道树，随处可见。每棵银杏树都有自己的密码，什么时候变黄，由它们自己决定，相差也不过几天。那天，一路上的银杏树仿佛约好了似的，一夜绽放。 　　一场秋雨，那些不是花的花，就在树上忘情地开了。它们是集体合唱，纯一色的唢呐伴奏，把自己的高远与旷达唱给大地听，唱给路过的我听。 　　走进老铁路局，三俩老人在散步，他们对司空见惯的景色不抱过多的关注，依旧按照固有的节奏健步如飞，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整个院落空荡荡的，除了零星的鸟鸣，除了树上树下的叶子。晨光透过密集的枝干洒进来，小路旁的这几棵老树，在我独自的幸福颤栗中，慢慢垂下金黄色的眼睑。 　　我暗想，究竟有什么样的定力，让这些金色的精灵有如此巨大的美都不声张？ 　　拿起相机拍照，随便哪里都漂亮得让我紧张，生怕漏掉什么，生怕我的镜头愧对它们的多情。无风，叶子却也窸窸窣窣落下来，落在头发上、肩上，是渴望被我认识，还是我阻挡了它们的步履？它们仿佛是拿着自然的谕旨来宣召，让我来奉旨填词。我蹲下来，单膝跪地，收紧漂浮的灵魂，捧着这金灿灿的圣旨，不知从哪片叶子开始写起。

　　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在树的缝隙间飞来飞去，仿佛在替地上的树叶又活了一回，或者替老树又掉了一次叶子。 　　银杏的果实落了一地，被行人踩碎，发出腐败的气息，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心绪。谁说美丽的一定就芳香扑鼻？ 　　这时，来了一位红衣大姐，说同学相约拍银杏叶，她早早来了，请我帮忙拍照，她也乐意做我镜头下的背影，黄叶、红衣、蓝天、旭日，还有比这些更有吸引力的词汇吗？陌生的两个人因为对银杏叶的爱，共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清晨。 　　突然发觉，如此清高的我是如此物质，除了满眼的金黄，再无别的颜色让我心动。我踩在满地黄金上，还有不断增加的部分，我成了百万富翁，成了高傲的王。我惊奇地发现，草地上的露珠根本不是心跳，心跳已经漏掉一拍，旁边看热闹的三角枫也不是热恋的情人，情人已经惊叫，快要窒息。幸亏我与这些叶子只是错肩，不然，一定会借着醉意，一路疯狂，追随而去。 　　校园里，孩子们在清扫落叶，装满一个又一个垃圾袋。可能最不喜欢银杏叶的就是值日生了，这几天，随扫随落，无穷尽似的。我总喜欢望文生义，树的名字叫银杏，银是银白，杏是金黄，拥有了真金白银，就像金银花，充满了对利益的渴望，让人怎么能扫得动，扫得完呢？ 　　上课，小考，看孩子们安静答题，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男孩子的书上，放了一小枝银杏，四五个叶片，干净清透，霎时眼前一亮，找到了自己同类的兴奋。我尽量按了按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太过轻狂。

　　收上卷子，我表扬他有敏感细腻的心思，有自己的生活情趣，有别人不曾具备的感悟力，他被说得不好意思了，红了脸。也许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好，就像银杏叶忽略自己的美一样。可那份足以让我感动的羞涩，连同那枝教室里盛开的银杏，就那样定格在一个雨后的上午，成为一帧抹不掉的记忆。 　　校园网上，大家热议晒出的一幅同事的工作照：外走廊上，巡视的同事置身于银杏树、枫树、山楂树的背景下，一袭蓝衣，孑然而立，若有所思。立即想起中午要和友们约拍，终于等到银杏叶金黄，我们也应相约地老天荒。 　　自从儿子给买了个全画幅相机，就喜欢上了拍照，特别喜欢拍银杏叶，我迷恋植物成熟的样子，陪着它们慢慢变老的过程也同样让人着迷。最初淡淡的嫩黄，镶着翡翠一样的边儿，然后是满叶片的黄，最后，才是最灿烂的杏黄，越冷越黄得彻底，黄得深沉。无意间发现，大多数秋天的落叶都枯萎打卷，飘落，银杏叶子却不是，它们永远没有心事，保持孩童一样的纯真，坦诚地铺在地上。它离开，就是把树多余的东西带走，就是奔向命定的结局，它容忍剥离的痛苦，春暖花开时，又把这一切统统清零，原谅，再重新来过。

　　银杏树这一年慢慢取走了叶子的绿，也取走了那些青涩与桀骜不驯，喂养它，然后摇曳生姿，直到秋风与它恋爱，爱到不可分离，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嫁出去。

　　镜头里，逆光下，毫不起眼的叶子多么活泛，每一片都有一千条叶脉，汩汩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它们一定是嫁给了爱情，被呵护，被滋养。一片也许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可是这一地的落叶、一树的金黄就大不相同了，它们以逼人的阵势唤起我深藏已久的向往。

　　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将尘世的烟火，淬炼成一道道光芒的，但我知道，它们已经穿透千世万世，是活化石，已经活出了大智。 　　抱得秋意不忍去。大片大片的黄叶是人间般配不了的恒久爱意，我觉得很美好，就像它们不期然从梦里跑出来一样，让我把人间当梦境，我掐一下大腿，微疼，我依然在人间，可明明是天堂。

　　梦总是要醒的，银杏树要过冬这是现实。有时，也为叶子抱不平。大树把生命留给了种子，叶子似乎一无所有，只是点缀。看来种子一定是嫡长子，而叶子连庶子都不是，可它们却接纳了自己的残缺，原谅了雨水的鞭打，包容了风的撕扯。叶子怎么会一无所有呢？它有耀眼的颜色、一次闪亮的登场。 　　它们卖力地吸取养分，认真活着或者中途死去，一切都做得无声无息。在成熟的季节，它们认真衬托了人的美，在人看来，似乎只是这点价值。我知道，它们并不是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它们只是做活着应该做的事，有价值的东西从来都无需证明，就像水无需证明自己珍贵，就像阳光无需证明自己有用。在它们的认知中，自然才是天道，它们只在本我中安身立命。单个叶子如何出彩，都是单一的，都远没有整体的和谐来得快意，这样的叶子怎么屑于邀功？

　　这世间，没有一片叶子是多余的，每一次呼吸都被生活赋予了更多的内涵。我站在树下，看它们无风自落，扑簌簌，静美如画，我们各自都有说不破的欣悦，和看不透的哀愁。就这样轻轻喜欢，内心用情至深。我为叶子深深弯下了腰，为它们鞠躬。

这里是我拍的银杏叶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23476-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