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弦歌

　　我看到自己从酒店出来，走进灯光中。灯光由明到暗，向夜色扩散，渐至消隐。酒店前的海鲜大排档人声熙攘，客人们围坐在一张张矮木桌旁，桌面杯盘上回映着酒店射灯的亮光，空气中充斥着嘈杂声和混和的气味，像一股隐形的漩涡。 　　我看到自己从漩涡中挣脱出来，走进夜色，进入一个更大更深的漩涡。说挣脱并不准确，甚至近乎虚伪，因为没有人强制你进入；或许对于这种进入，自己曾心存期许也未可知，像那些饮食男女一样，通过聚会寻求一个出口，达成一种追随。 　　有些东西似乎与生俱来，比如追随。我见小虫子向灯光飞，一次一次撞向灯管，发出清晰声音；向日葵向着太阳，一天一天转着方向，绽放灿烂笑容；各种植物随季节和节气变化，一天一天萌发长大直至衰落；一些熟悉的人，一天一天随年月的脚步成长，变得健壮美丽，直到衰老死亡；还有好多陌生人，不知缘起何处，以各种方式，追随膜拜心中的神或信仰。 　　相对于小虫子向着灯光，向日葵于阳光的追随似乎更加热烈鲜明，她以植物独特的语言，包括明黄颜色，笑脸形态，硕大叶子等等，给予完美阐释。或许正是有了这种追随和阐释，世人才会对她留下深刻印象。有时会想，在植物独特语言背后，到底是什么内在的东西，支撑起这种语言的呈现和传递呢。说起向日葵，谈及向日葵的独特语言，不得不提起梵高。梵高以绘画形式与其交谈，将自己关于向日葵的遇见和认领给予梵高式的震撼体现。在我看来，那是属于梵高式的向日葵，同样也是属于向日葵式的梵高。 　　在向日葵于阳光的追随中，或是梵高于向日葵的呈现中，这种追随和呈现的背景是极其广阔的，唯其广阔，我们的眼和心才更容易看到它们，感受到它们，感受到这种追随之中蕴含的基于语言和灵魂的神性存在。基于它们，基于与神性相关的遇见和认领，我们的心得以安驻，即使是瞬间的。或许我们不懂绘画艺术，不清楚梵高想要准确表达什么，抑或我们根本不认识向日葵，不知道它于阳光的追随特性，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与它们的遇见和认领，不妨碍我们一刹那的悲欣交集，泪如泉涌。 　　我不知道灯光对于小虫子意味着什么，是光明，温暖，家，或是艳阳天。我也不知道小虫子是否和人一样，有着对黑暗和孤独的天生恐惧。在它眼里，灯光会是生命的缘起吗？如果是，我能够理解它对于灯光的追随。在某种程度上，灯光更像是一种符号，非语言的，非文字的，却同样具有某种类同的模糊神性。 　　我看到过小虫子于阳光的追随，也看到过萤火虫的自带光亮。夜空中，一只只荧火虫飞来飞去，发出蓝色的光，像是进入了幻境。如果让萤火虫一直飞，以光年的速度，以百光年的速度，或是更快，就这么一直飞，飞向无限，又有谁会怀疑这种飞翔的自带神性呢。 　　或许正是怀了对于这种飞翔的向往，梵高才创造出了那样热烈鲜明的向日葵。向日葵是静物，在桌子上，瓶子中，或是田野间，背景是明艳的黄，或是湛蓝的天，可是又有谁会怀疑向日葵基于阳光的追随和飞翔呢。梵高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个迷宫，他在迷宫里走，他也在迷宫里起飞，向着太阳的方向。 　　那么小虫子呢，它也有自己的迷宫么，不得而知。它一次次冲向灯光，即使撞得粉身碎骨也不停止。在灯光的尽头，在灯光之外，是黑暗，是无尽的黑暗。黑暗构成了强大的背景，和灯光所形成的光亮区域形成鲜明对比。 　　好多时候，我们和小虫子一样，习惯于追随光亮，而忽视了黑暗，忽视了黑暗的强大和虚无。某些时候，我们和一只追随灯光的小虫子无异。我们在迷宫里走，从一个漩涡走进另一个漩涡，忘记了飞翔。 　　我在街上走，像一只飞虫。雨后的街道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柏油路面上残存着一处一处雨迹，车辆行人在街上穿过，向着各自的方向。灯光变得模糊，像人疲惫的眼。 　　忽然想说话，却不知道找谁说。夜像迷宫，包围了我。找出手机上的虾米音乐，想找出收藏的歌曲，却发现打不开。一时间像是受到了捉弄，停下来，把软件卸载重装，直到把音乐放出来。那一刻，我把音乐当成了翅膀，借以飞翔。 　　路边广场上，一群男男女女随着音乐起舞，有好多人围观。音乐声中，那些人跟着节奏舞动，像一只只快乐的虫子。看到他们快乐的样子，心里也蠢蠢欲动，想加入进去，可是自己很笨，不会跳，否则也会借着酒意起舞。没有人注意我，大家被音乐包围着，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处在漩涡的边缘，走不进去。我清晰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 　　路边的树安静地立着，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虫子，向日葵，阳光，音乐，漩涡，或是其他。它从雨中走来，还沉浸在于季节和雨的追随中。夜笼罩着大地，笼罩着树木，笼罩着追随，也笼罩着安静。我从来不怀疑树的语言，安静，追随，我更敬重它的独特气质。 　　在这个夜晚，我在街上慢走，手机里音乐在循环，那些音乐是如此熟悉，可是自己却像并没有听到什么。夜像河流，我不小心触及到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