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围棋

　　说起来，我好久没玩围棋了。
　　再说起来，我玩围棋的时间可不短，前前后后差不多二十年。虽然玩了二十年，棋艺却没有任何进步。围棋入门很简单，玩好了，很难。我天生鲁钝，好像七窍未开似的，有些东西，别人三五下就清楚了，到我这里总也弄不明白。好在一般情况下玩棋只是娱乐，不影响其他的。
　　可是有一个词叫玩物丧志，娱乐久了，也易出事。
　　最早接触围棋，还是在学校，那时学校里各种课余团体非常多，象棋围棋当然少不了。我并没有报名任何一个团体，倒是和其他几个同学玩起了围棋。
　　开始是玩五子棋。这个简单。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五子棋很厉害，杀遍天下无敌手，但五子棋路子窄，所以还是鼓捣围棋。
　　围棋入门很简单，这给了我们这些人一些勇气，甚至也给了我们一些理想。年轻人的心里总会藏一些理想。没有理想的人是不存在的，理想有时就像那根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
　　毕业之后，有几年时间没玩围棋，主要是没机会。工作的地方比较偏远，每天像农民一样早出晚归，除了实验就是农活。当时的同事们也只会象棋，偶尔下下象棋。我不怎么会，只知道马走日象飞田什么的，所以总输。总输的事，大约没人会喜欢。那时我不喜欢失败的感觉，无论怎么讲，人都是向往成功的，因为成功带来的是被人称赞，受人瞩目。
　　之后就阴差阳错地离开了那里，到了大都市生活。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很兴奋，从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到了大都市，再加上年轻，总要兴奋一阵子。那时候看到十几层的高楼都觉得新鲜。
　　大都市，其实并不适合我。我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总觉得与他们无话可说。但是人生在世，总不热闹，也像少了点什么，于是在一个也算偶然的机会，我离开那个偏远的地方，到了大都市，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那种新鲜的快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大都市里生存下去，总是很难，主要是我的专业用不上，只好跟一些刚认识的朋友干些销售之类的事。到了晚上，大家坐到一起，喝酒聊天，最后还是要找些娱乐。当时团队里有一个吴老三，人称三哥的，也会围棋。我们两个可以说“一见如故”，买了围棋，没事儿就玩两局。
　　那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是假如没有那些夜晚的几局围棋，我就要重新看待那些日子了。
　　三哥的棋很好，毕竟玩了十几年，而我在他面前仅仅是会玩，连围棋的定式都不会。所以晚间我们下棋，主要是他教我。有时我耍些无赖，也会“赢”一局两局的，大家彼此一乐。
　　那时我太年轻了。
　　生存的压力巨大，又无处释放，所以围棋几乎成了我精神上的唯一“寄托”，渐渐的越玩时间越久。直到有了女朋友，还在放不下。总之，那种心态就像毒瘾，假如一连几天没玩，心里就像少了些什么。再渐渐的我开始去网吧玩棋，也遇到过一些人来指点我，只是棋艺如何并不重要，输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沉在其中，暂时忘掉俗世。
　　当然，除掉围棋，我也看书，写日记。这两样习惯，毕业后我一直没放下，用老家人的话说，我是个书呆子。书呆子，是什么意思嘛？并不是说一个人爱读书就是好事，这里面重要的两个字是“呆子”。读书多并不真的是好事。书太多，如何选择是个问题，能读到好书，是否理解化为己用，更是难事。所以多数时间读书，对我来说只是打发时间，尤其睡前的一两个小时。因为那段时间我们总要想些俗世——那些容易把我们拖入泥潭的俗世。
　　相对来说，还是下棋容易得多。因为读书要思考，要与作者的心灵相通。那时我太年轻了，书里好多东西是一知半解的，甚至完全是糊涂不清的，比如弗洛依德的书，完全一片迷雾。幸好不是任务，作为睡前的催眠曲很合适。
　　之后我辗转过很多地方，游击战一样，四处流浪。我有一个很大的绿色皮箱，特意买的，很结实，里面几乎塞满了书，还有一个双肩背包，红色的，装衣服。后来，是去内蒙的一个地方，在过火车站天桥的时候，箱子终于破了，书撒在地上，很多人围过来看，像看野生动物……我看着那些书，手足无措，真的，那感觉，差不多二十年后的今天还记得。也就是那一次，我决定放弃。最好的书是带在脑子里的，装在箱子里的没什么用。
　　我们老师说，你们毕业之后读书才刚刚开始，学校只是教你读书如何入门，真正的读书是在毕业之后。这话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除掉读书，剩下的就是围棋了。但凡有空，我就去网吧下棋，对我来说，能让我抛开世间一切的只有围棋。有一段时间，我在河北的一个地方，白天工作，晚上就去下棋，有时整夜。有时白天去报道，打了卡，转身就溜进网吧里下棋去了。
　　那段时间我的棋艺进步很快，在业余段位上一连上了好几个台阶。
　　正是那几年，我学会了慢生活，开始感觉生活的节奏。人生不应该只追求那些结果，人要感受生活本身，要学会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学会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试着感受皮肤与阳光的碰撞，看着路边的花儿次第开放……
　　那些年里，在现实的生活中，我几乎没有任何“成就”，车子房子票子一概没有，甚至女友都弃我而去。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因为渐渐的，我们对生活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这是多年之后的我才明白的。每个人对生活的追求是不一样的。有人追求春天的花草，那里能触摸生命的气息；有人只喜欢秋日的黄叶，因为那里有丰收的果实。　
　　到了南方之后，玩棋就很少了，因为日间工作的时间明显比北方要多，这也是南方人比北方人更富有的原因吧，这里的人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换取金钱上，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有些工作甚至全年无休。
　　开始的时候我不适应，工作时间太长，加上空气潮湿，几乎可以说，一开始度日如年。之后工作稳定下来——倒不如说我感到了自己的衰老，无力再流浪了，稳定是一种选择，也是对现实，对生命的一种妥协。可是稳定下来，心里像长了草，睡不踏实，于是在与围棋“分别”几年之后再次玩起来。
　　那一刻，就像见到多年未遇的旧情人。日思夜想的旧情人，终于出现在眼前，没有感觉，胜过一切感觉。
　　围棋在我心里是扎了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及什么原因，就扎了根。我喜欢围棋，并不是为了赢棋时的快乐，相反的，我越来越不在乎输赢，所以多数时间我输的多。再次玩起围棋之后，我的分数直线下降，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问我，你有多少分了，我说不多，有几百分吧，他很惊讶，看他惊讶半天，我才说，负的。他又惊讶。
　　最近几年，我没有怎么玩围棋了，多数时间只是翻闲书，去论坛看别人看棋。看别人下棋，慢慢成了我的一种享受，甚至比翻闲书还有乐趣。因为我懂得那种举棋不定的感觉，我喜欢看他们那种挣扎间的痛苦在电脑屏幕前慢慢伸展……
　　现在，我偶尔会去棋室里玩几局，也是打发时间，但是相比那些年，玩棋的感觉已经非常淡了。有时夜深人静，站在窗前看远处的大海，听那遥远的涛声。我想，这么多年来，围棋使我输了很多东西，那些很多人在乎的东西；当然围棋也给我带来了一些东西，那些根本没人在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