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像
2020-09-17叙事散文凌啸远
今日冬至，水饺汤圆都好入口，凌公子闲来无事，单画一副小像。所谓小像，一不挂墙上留于子孙后代去看，毕竟他还没有成婚，二也不立在床头，好比顾镜自怜，生出许多感伤来。时光悠悠的，溜溜的，犹如石湾间的水一样颠转流离，凌公子大约也老了，近来总是想起秋
今日冬至，水饺汤圆都好入口，凌公子闲来无事，单画一副小像。所谓小像，一不挂墙上留于子孙后代去看，毕竟他还没有成婚，二也不立在床头，好比顾镜自怜，生出许多感伤来。时光悠悠的，溜溜的，犹如石湾间的水一样颠转流离，凌公子大约也老了，近来总是想起秋天的情景。比如寒塘老鸦，苍山横挂在天际上，一抹红彤地飘浮，清冷的云，心里顿时也就冷了，觉得安静了，不想说话了。 凌公子十八岁时爱脸，那时生得皮肤白皙，面若冠玉，王清雅喜欢他，李小梅喜欢他，唐慧以及蔡丽丽都喜欢他，唯独刘海英不太喜欢他。记得有一次，凌公子跑到学校找刘海英，大冷的天，街道上只有几条狗瞎转悠，结果就没有下文了。因为刘海英不喜欢他，心思统统都白费了。 到了二十一岁，凌公子才气过人，又喜欢冒险，于是就去了缅甸收茶叶。地方太穷，到处是蚂蝗蚊子吸血，又四处闹打仗，结果就在一个山脚下困了半个多月。前面是一条浑浊的南馁河，流水轰隆隆响，下通湄公河，子弹飞梭流利，死了不少人。凌公子看见三个老缅死在河边上，头脑爆裂，鲜血直流。后来凌公子坐船过河，由景康通布朗山，绕了一个大弯，由几个傣族朋友引渡，从山岛码头登陆，回到了中国。死里逃生，挣了一小笔钱，同时还带回象牙一根，坏手枪一把。如今这把坏手枪，一直陈放在勐仑舅舅家里，一个红色的柜子安静地锁着，早已没有子弹了。 前年去到勐仑，舅舅欢欣不已，一方面大谈岁月太快，自己老了，另一方面又说凌公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凌公子说自己野，狮子野马难驯，一般的媳妇擒不住。舅就说你放的那把枪我前一段时间打开看了，没有搽一点黄油，已经生锈了。凌公子说锈了就锈了吧，本来就是一把坏东西，完全当作纪念收藏，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下回再来的时候，凌公子就在脑海里幻想有一把好手枪，寻几颗好子弹，到西双版纳野象谷打野鸡去。舅说野象谷如今被政府封了，进不去了。凌公子野象谷不打算去了，打算下回去老挝风沙里打野山羊。当然凌公子又幻想，幻想枪要换一把，换成冲锋的，长枪口，重拖把，一边奔跑，一边按下枪拴，打出去啪啪啪响，像放炮一样。 后来凌公子去了泰国搭七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椰子树，天气太热，觉得心烦，又去了老挝南塔看寺庙，和尚挺多，估计没有懂佛法的，个个长得黝黑瘦削，好像死灰里扒出来一样。只有西方外国游客较多，女的金发碧眼，奶子挺大，凌公子很喜欢她们，只是不通外语，实在没有办法娶一个。 云南闯荡了两三年，家里母亲时常哭天抹泪，老是电话里对舅舅抱怨，她说你把外甥带到国外，他胆子大，野心也不小，搞不好要死在那片野蛮的土地上。二零一二年七月，凌公子离开云南，回到了家乡湖南，这时身边几个朋友死的死，伤的伤，坐牢的坐牢，都是年轻不懂事，小时候家里父母没教好，结果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是凌公子本人没有事，也不做什么坏事，就是生性有点倔犟，有时不信邪。 到了九月，凌公子又去了广州，兄长在一个工厂做管理，凌公子东混西混，胡吃海喝，头脑灵活，人面挺广。记得有一次九月，广州天气还挺热，穿着短袖衫，凌公子喝醉酒，进到一个小店充话费。一个湖南老乡带着他漂亮的媳妇坐在台子边，凌公子掏出钱，走的时候忘了钱包。五分钟后来店里取，小两口挺横，竟然不还给凌公子。 晚上八点，凌公子打了一个电话给兄长，带来老乡十六人，对方八人，开了一场大仗。打得小店主满地找牙，店铺柜子都掀翻，椅子也砸得稀巴烂。两个小时后，凌公子以及小店主被逮住，鼻青脸肿，一同送进当地拘留所，关押十天。小店主老婆哭哭啼啼，以为她老公死定了，后来凌公子放过他们了。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们了。前一段时间与一个朋友通话，问他以前打架的小店主还在么？在个鬼！朋友说完，又问凌公子现在哪里？凌公子说如今改读诗书了，浪迹天涯去了。 关于那次被拘留的事，凌公子还有如下补充：比如八个人一间牢房，晚上要轮流值班，白天吃冬瓜豆腐皮，早上喝点稀粥，裤子只穿一条，都要挂“空裆”，下面凉嗖嗖的。十天期满，排队出去的时候，当地扫了一次黄，抓了两百多个小姐蹲在外墙边，凌公子看了半个时辰才回去。个个挺漂亮，年轻饱满，花枝招展的，她们有时还叽叽喳喳地聊天说笑，将上面执勤的人气得要死。大声喝又喝不住，凌公子觉得挺有趣，差点笑晕掉了。 这回到了二十四岁，觉得广州呆得腻烦了，于是就去了海南。由海安坐船，凌晨三点钟，经琼州海峡到达海口，夜色茫茫，犹如大江，一片浑浊的臭气，可见污染太重。当时凌公子在海南儋州呆了两个月，整天无所事事，太阳很大，晒得头皮发麻。白天吃椰子，晚上吃海螺，深夜读书，一片茫然，无所事事，唯有饱读诗书偶尔求得心里快活。 到了二十五岁，凌公子去了贵州一个朋友家里，呆了将近一个月。这位朋友书香门第，博学多才，极有器识。凌公子十九岁遇见他，彼此一见如故，快慰平生。当时与他在贵州大学逸夫礼堂下面一个草坪上见面，每次相约而坐，谈经论史，如浴春风，又谈佛法道术，皆有心灵极致相通处，又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可惜这位朋友后来不该入了政府做公务员，凌公子生平引为憾事，觉得奇耻大辱。当时凌公子的意思，是希望这位朋友能够进入文化教育，去大学教书，同时又能做一些思想学术。可惜这家伙不听，偏偏不听，恨得凌公子牙根痒痒，心里极不痛快，多次想跟他绝交。去年好不容易绝交，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今天晚上特意打个电话给他，大约官位又他娘的升了，不接电话，鬼东西！ 说到这里，还要插入另外一个朋友的一点故事，也为他画个小像。关于这位朋友的小像一旦画完，一不挂墙上，二也不放床头，三也不对着它直接撒尿，只有把它挂在寒风的枯藤上，繁花落尽，贴着两个干瘪下垂的老丝瓜，淋点雨，羞羞他。这位朋友是凌公子高中同学，生得一道好眉毛，亮眼睛，身体白皙如玉，极有湘楚大地上那种清秀的灵气和才气。他原本应该去搞艺术，结果因为一场爱情，因为一个不太靠谱的女孩子，近乎毁了一生，如今还没有从空洞而又傲慢的情伤里走出来。前一段时间凌公子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里，半瘫半废，凌公子当时恼了就骂他，他说如今世道不好，寺庙的和尚也不好当，可见红尘绝恋，有点想出家。这种事都过去四五年了，姑娘都嫁人了，还惦记干嘛。凌公子气愤，就说他死猪头悟道了，他说应该快了吧。 那时朋友五六个，就他谈恋爱了，一个云南女孩子，大家很羡慕。后来有一次，夜深人静，大约凌晨一两点，星子都瞎眼了，凌公子与这位朋友走进一个酒吧，这时他们感情上出现了一些裂痕。他不停地抽烟，又喝酒，酒吧里暗黄色灯光下飘荡的正是张学友的《吻别》，也是优伤巧得很，暗合了一些即将发生的事物。这位朋友喝得有点醉了，就问凌公子一些事情，他问凌公子觉得他的女朋友怎么样？其实这个女孩子两年前凌公子亲眼见过，还跟她聊过天，挺活波挺开朗的一个人，但是凌公子这会不说话了。朋友三番五次地问，问得狠了，凌公子晓经晓史，还晓点麻衣神相，就说这个女孩子人长得漂亮，就是屁股有点尖，肩膀又太狭小，下巴也滑，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左右摇摆，只怕靠不住。后来没过几个月，这个女孩子据说去了一趟北京，认识另外一个高大的男生，他们立马就好上了，与我这个朋友分手了。凌公子当时一语成谶，后来痛悔不已。 时光悠悠的，溜溜的，好比石榴树上的石榴籽，不是熟透了往下掉，晶莹地滚落，而是一只凶狠无情的小鸟飞过来，啄穿未熟的石榴皮，啄得汁液横流，伤痕累累。 这两年凌公子散淡经营，前年过年去了一趟云南，又去了一趟老挝，给老表买了一只哈巴狗，如今一直由他养着。后来就从西双版纳出发，经昆明，游了滇池以及官渡森林公园，认识了一个老外，跟他学了几句外语。然后从昆明又到广州，停留数月，由广州至浙江，游历了西湖、乌镇以及西塘古镇。农历八月十八日，凌公子又去了海宁盐官看潮水，浩浩荡荡，白茫茫一线，由远至近，太阳光底下，犹如万马奔腾，扑面扑胸而来，雄伟壮观！凌公子同时又拜访了王国维故居，庭院坐北朝南，木结构建筑，内外清幽雅静。当时由大厅进入后面的陈列室，红木透明玻璃的柜子里，陈列着王国维先生生前的著书以及大量手稿，著述丰富，令人十分佩服敬仰。 二零一六年九月，凌公子离开浙江，进入上海。停留半年，游历了上海诸多弄堂，同时又去了城隍庙一带观看夜市，认识了两个外地来的女学生，白天又一同去了外滩，冷风扑面，江上轮船硕大呜呜地行走，偶尔发出刺耳的长笛声。旁边许多外国建筑，结构精致宏大，凌公子走街串巷，两个女学生走在前面，她们肩上背着青色帆布休闲小包，样子很愉快。她们卖了许多零食，还买了一包黄色干炒的熟栗子给凌公子吃，凌公子觉得生硬粗糙，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凌公子俏俏地在后面走着，一下想到外滩是曾经的殖民地，列强欺压，这是耻辱，一下又羡慕西方发达的科学思维，精致的艺术气质，心里非常复杂，神色黯然。后来又去了松江影视城，为一个剧组搬了两天道具，电影好看不好拍，寒冬十一月，皮肤被风吹得裂开口子，拍摄的场景以及过程极其无聊。因为这段经历，凌公子将近一年没有看过电影，原因就是拍电影与看电影完全就是两码事。或者说拍电影其实是一个非常枯燥而又无趣的过程，不比看电影有趣，有时导演不满意，来来回回地拍，感觉太艰辛，太琐碎了。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第二年三月，凌公子离开上海，下到苏州。一个早春的星期一清晨，阳光中带着一点轻薄的冷雾，凌公子走进寒山寺抄经阁，抄得《心经》以及《大悲咒》各一卷，下午游历寺庙诸多古迹，于梵音阁敲响了钟声。第二天上午，凌公子坐车前往木渎古镇，然后转道去了太湖。当时烟雨飘渺，水草飘荡新嫩，太湖水波浩浩有声，不停地推开窈动，整个江湖粗野旷美，凌公子顿时情之所动，心之所向，陡然发出“人要活在太湖上，死在长江里”的感叹！当晚住在太湖一个小岛上，坐在一扇古色木镂雕花窗前，听着湖上碧波清澈流动的声音，又喝着太湖洞庭山第一拨碧螺春茶，泡得清香四溢，觉得世间事物清净绵长，大抵都有极致宁静的优美处。另外又尝了太湖白鱼，爽甜可口，极其鲜美嫩滑，如啜糯汁。 苏州停留半月，凌公子游历了苏州诸多园林，又由七里山塘老街感受了古老而又沧桑的“雨巷”，朦胧婉约，极有古典诗意。后来又去了平海路一带，青砖石瓦，浓荫铺地，一个人孤零零而又安静地行走，觉得人间极其寂寞。至于苏州河上的游船来往如梭，但是河流污染太严重了，完全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部电影《苏州河》开篇描述的那样：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故事、传说、记忆，还有所有的垃圾堆积在这里，使它成为一条最脏的河流…… 时光溜溜的，陡然摇成响亮的长鞭，用力地击打下来，现如今凌公子马上三十岁了，岁月如剥，从皮囊外剥进颠沛流离的内心，沧桑的条纹犹如古老打皱的水波布在平坦宁静的额头上，梆子色忧郁的眼睛通透而又明亮。刚才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由自己弧形曲折的经历里，就成了自己无法述说而又渐渐述说的小像。其实一副小像，挂在秋日阳光的藤萝下，密密麻麻而又浓荫散淡地遮挡起来，一个小小身影立在庭院里，孤独倔傲的身姿，寂静清冷，也就举世绝然而又风骨清透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凌公子近来又爱上一个女孩，浓眉亮眼，心机灵透，时时相思不能忘怀，觉得无法言说地喜欢与沉静，总想述说，又没缘由……只有交给永恒的时光，一时碧波如洗，缠绵不尽了。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写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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