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悄悄

岁月悄悄 去打点滴。 如同前两次一样，带好纸、笔和喜欢的书籍。诊室颇近，就在家边上。 两个小时，难得的休息时刻。或读或写，有影可捉。 诊室不大。对着门，两头各摆两张床。中间，长条沙发上面的一排挂钩显示，尚可以选择坐姿（输液）。 我是每次都要坚定的躺倒下来输液的。一来便于阅读、写字，二来每天与外孙女摸爬滚打，太有必要躺下来休息一会了。 孩子倒也好看。属于省事的那种。但终究年幼顽皮，挑战精力。为行方便，只好选择下午，孩子睡觉时过去。 照例选择在二床躺了下来（挨着沙发，好放东西）。侧目间，里面，最北侧的床铺上还有一位中年女患者。见她头顶上方左一瓶药，又一瓶药的垂吊着，猜想也没比我早来多久。 咋暖还寒的初春，屋子里凉飕飕的（窗户偏高）。一缕阳光攀上窗台，越过盆景兀自洒在我的床铺上，成一方斜斜的暖亮方格。显得格外静谧、安详。茶几上，金色的果盘里，尚有一些糖果和几小包薄片饼干。一旁的饮水机像各据一处的患者一般，规矩的靠边立着（半桶水）。电视声音似有若无，尽管无人关注（女患者在玩手机），却也照例激情上演着。 拿起松软的枕头，挨着床头立好后，斜靠了上去。插有针管的左手辅助着刻意留出来的右手，或读或写，悄然中一副旁若无人的投入样子。 说真的，为这小小的疾患（三角区感染），真的让人恐慌之余又有几分庆幸——终于有固定的、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了。真好！泛着暖意的心理驱使，脸上不自觉的喜悦着——说不定趁这一周空余时间，又有新作诞生了。 患者们的药量都差不多。每次四小瓶。所以间隔时间不会太长，护士或者本人就要抬头查看一下头顶的吊瓶。换药时，一般也不必高声。走廊里着意巡视的护士似乎总能在你需要的时间，适时出现。换好药，稍作观察后又悄然闪了出去。 与里侧一直玩着手机的女患者一样，坐在床上，长时间保持一个或读或写的不变姿势，终于感觉到累了。丢下书本，扯了扯压在腿上的一床被子，便彻底的躺倒下来。

全面放松中，甫离开书本的眼睛，不自觉的扑捉起对面墙上开着的电视机来。 素常，基本不看电视。这样的习惯业已保持许多年。在此，一时尚难以入眠，又找不到合适的情感依托，便有意无意的看了起来。 正在上演的是一场拳击比赛（外国的）。并且,是手脚并用，颇显暴力的那种。 记不清到底双方都来自哪个国家了。反正是两名女队员。一个个子比较高挑；另一个明显矮下去一截。双方进入赛场后，小试身手便激烈的撕打在一起了。 身大力不亏。高个子队员明显占据主动地位——以不可撼动的强悍与勇猛三下两下便骑在了对方的身上。较力中，处于下风，被困住身体大部的小个子队员也不示弱。憋足劲后，双腿奋力挣扎，企图战势来个逆转。 拳击比赛既是一场力量的绞搏，同时也是智慧与勇气的再现。一会，一个被另一个用双腿死死卡住脖子，一会又被机智的对方巧妙挣脱了；一会又是新一轮更为激烈的反扑。奋力挣扎中，交缠在一起的她们像个不很周正的球体一般，伴着粗重的喘吸声，于赛场上慢慢的蠕动并翻滚着。业已分不清首尾。 如此认真、仔细，长时间的关注一场拳击比赛，有生以来尚属首次。记得早在读高中时，涉猎到拳击比赛的内容时，体育老师说过这样一组数据：世界上80%的拳击队员最后都不可避免的死于因为职业导致的脑震荡……如此恐怖的数据信息给涉世未深的我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其实，即便没有这方面的了解，有着平和性格的我也觉得：拳击比赛某种程度上缺少娱乐的成分，甚至更多的是恐怖与暴力的组合。每每瞥上几眼，也总是异于常人娱乐其中的愉快感觉——希望明显处于被动、显弱的一方尽快反过身来，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心里，隐隐的在逃离开残酷的赛场，去寻找一种现实中的公平所在。然而，赛场就是赛场，是关照不了那么多的。或者说，如此方方面面你谦我让，也就不能叫做赛场了。所以，最终都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离。也由此觉得：终是看不得拳击比赛的。 静悄悄的房间里，尚未注意到那位患者最后是否也如我一样关注起了电视？更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间先于我走掉的。 诊室里只有我自己。 平躺在床上，书本俨然一双弃儿，散落一边。一双发亮的眼睛深切关注着整个赛事进程。且不说时刻受视觉牵引的起伏的心里，包括整个身体，终未有半点游离于外。当那个一直被困在身下，呼呼喘着粗气，憋得通红的脸上大滴大滴流着汗水的队员，极端不利的战势即将发生逆转时，躺在床上的我也在暗暗的帮助她使劲。只见一床白色被子下面的双腿，一会呈一个小八字形放松的平伸着；一会又紧张的弓起，运力向下，做防御状；一会又一只脚搁在另一只脚上，同样重心向下，双脚争力（我都担心如此张驰无度，神经紧张会影响到药物的正常吸收）。随着波涛汹涌的心海，腿脚一起暗暗地上下舞动着。还好，总算不像若干年前，心里极端的逃避或者报复。一味的希望败者为胜了。相比过去，自然多了，也平和多了。就整个赛事过程而言，还是能够接受的，可以近乎平静的看下去的。 毕竟是一场比赛，彼此都是经过训练、有备而来。不同于普通的街头斗殴。 比赛终于结束了，高个子队员获胜。他们微笑着，平静的相拥后各自离场。 接着上场的是两名男队员。或许囿于交战双方不再为女性的缘故，心情更轻松了。一方为一名年轻的黑人小伙，目光炯炯，鹰拳高耸，灼灼逼人。另一方是一名中年白人。看到这里，尽管尚未进行招式比拼，然，无论从人种的先天体质抑或年龄的巨大差异上，答案似乎已经揭晓。而相比最后的比赛结果，包括我在内，所有人似乎更愿意关注那场注定残酷、无奈，扭曲，刺激的打斗过程，以满足人们与生俱来的超强的好奇心。拭目以待中，中年白人不卑不亢。极难见到拳脚出击的他，所有的高妙在于防守、闪躲和保全。 黑人小伙倒是不乏勇猛与活跃，黑铁塔一般的身躯，一旦得手，哪怕仅仅一个反手，也绝不是闹着玩的。中年白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始终不作主攻。谨慎又谨慎。遗憾的是，直到双方都一身明油似的，紧实的身体被汗水洗个通透的最后，均不见黑人小伙哪怕有一次拳脚落到实处。随着力量的空耗，一起流失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耐力、刚勇和超凡的自信。而（赛场上）一旦缺少这些较量的资本便无异于釜底抽薪，被动变主动——中年白人有着年龄上的沉稳、智慧，耐力及丰富的赛场实战经验。这些“避开大路”、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此时，已经足够被力量这张王牌决绝抛弃的黑人小伙喝上一壶的了。 好家伙，看我的。待我重新收拾旧山河！险象环生中，保有精力的中年白人瞅准机会，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般，三拳两脚、制服了对方。 所有观众都以为黑人小伙必胜的一场比赛，最后竟然出乎预料的年长者胜出了。 当哨声响起，作别之际，赛场上沮丧的黑人小伙面对着同样不卑不亢、沉稳有余的中年白人，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的将身体深埋在地上许久许久。以示真诚的敬重与崇拜。 比赛结束了。业已挂完的我也该回家了。 午后的阳光依然晴好怡人。走出阴寒的诊室，阳光照拂中的身体一下子轻松、惬意了许多。路上，脑海里仍在回放着刚才电视里少有观看的拳击场面。有生以来第一次也如交战过后的双方队员一样，心情平静的走出了喧嚣的赛场。 存在的既是合理的。比赛嘛，总要有胜负的。但凡体育项目，终究要有人参与的。 岁月， 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总是在悄悄的沉淀、改变，领受和修正着什么。包括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2019、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