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渐近的老去时光

前几天，读坛经，在一段解读文字中，发现一个对死亡和生命非常新奇的认识角度，说是如果用一种倒计时的方法来看待生命，一个人从在娘胎里开始，就已经走向死亡。起初，除了感受到一种阴森沉重的凌冽之气外，对这句话根本无法理解。随后的几天，这句话一直鲜明地在我脑海里跳跃着，直至突然的一刻，有了一种恍然大悟。
人，从一有生命开始，生命的气息就会将时光划出波痕。于是，就诞生了无数唯一的每分每秒。这唯一的每分每秒，沾染着属于一个人的独特的生命和精神气息，一旦失去，永不复得，就像一片又一片生命鳞片，伴随着时光的流逝，永远消融陨落，于无限的宇宙之中。直到这个生命的身体和精神体征完全消失，这个生命个体和世界彻底诀别的 那一刻，这最后的一枚生命鳞片，亦彻底在宇宙中消融。
我想，只有以回首的方式，才能感受到这种解读的冲击力和生动性。
一个处在青春韶华的人，是很难静下心来，透过那些纷杂膨胀的往昔岁月，去看那消融在岁月深处的生命鳞片的。仿佛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可以供自己享受与挥洒，胸中那个渐渐开启了的口子，越来越大，一棵树由最初的孤苦伶仃变得枝繁叶茂，一份感情由最初的简约单纯变得百味交杂，世界变得混沌了，万物不再有清晰的界限边缘，你看人看世界的目光，开始像猜谜，一个答案出来，便即刻被自己否定。可是管它呢，只管和时间打滚，和岁月赛跑，和爱人激情，没有什么是一次真正的醉去和酣畅的睡眠所无法解决的。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包括那个你曾经以为会被自己独霸的青春。终于有一天，一枚泛黄的叶片，会趁你一个不留神，从你的枝蔓长出，并且在一个黄昏，伴随着一阵并不强烈的风，从你的枝蔓飘下，落在你穿着纯棉布鞋散步的脚掌前。也许从这个时刻开始，你猛然吸了一口冷气，仿佛被时光掌了嘴巴，也许你真的说不出什么，只是长大嘴巴，呆呆地定了好久，其实在你的意识深处，已然敲打出这样的一行字：其实，在那些丰富多彩的青春岁月，我们不只是在收获，我们也是在失去，在一天天地，失去着沾染了自己精神气息、标注了自己基因密码的生命鳞片，一片，一片，一片片。
那一刻，我就是怀着这种莫名的心情，遥望着这片无垠的夜色的。平日，夜色在我的眼里，只是与白天相对的时光，它简单直白，一目了然。可这时，突然感觉夜色里盛满了很多东西。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我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依旧在夜色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却不仅仅是渺小，更有一份无力的脆弱。
相对于漫长的宇宙和永恒的夜空，人的生命只是昙花一现。可即便是这一现的昙花，依旧要清晰地面对老去。
老去的脚步轻悄悄。就在我们欣赏着满园春光时，就在我们品味着特色美食时，就在我们激情淋漓地奔跑时，那个名字叫做老的人就不知不觉地把脚步迈向了我们。突然地有一天，想再次体味那奔跑的激情，那绚烂的春光，却发觉，它们已成记忆，它们必须是记忆，冷漠地与你隔开了一段距离，这是一段永恒的距离，余生，即便你再努力，也永远无法将这段距离缩短半步。
也许，你依旧能闻到它那浓烈的幽香。也许，你依旧能看到它升腾着的朝气。也许，你依旧能回忆出它逼真的图像纹络。你觉得离着它们很近很近，就忍不住把手伸向它们。手指伸向的地方，却很冷很冷。墓地一样阴森。用手指就能摸到那里多么黑多么寂寥。你突然意识到，它们都死了。彻底在宇宙中消融。
静静地发呆，突然，一枚泛黄的落叶飘落到我的头顶。我抬头，发现，是你落下的一枚叶片，被温和的风，吹到了我的头顶。我们对视。目光的内容清晰明了：我老了，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你坐在客厅的沙发。我躺在卧室的床上。我们都在各自想着老去的日子。我没有多少失落，也不太郁闷，消极的情绪很淡，丝毫不会影响到夜晚的酣梦。我只是有些浅浅的遗憾，伴着淡淡的疼，还有几分余味未尽的失落。在那个名字叫老的人的划痕里，我对老早不陌生，我知道势必有一天，我会完全被这个名字叫做老的人操纵控制，我的每根发丝、每寸肌肤，乃至我的体态、容貌、感知、体力、走步的姿势、身上散发的味道、听力、味觉等所有构成我生命体征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也许这变化是缓慢的，是悄然的，可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现在的样子，不能穿这么瘦的衣裙，不能穿这么高跟的鞋子，不能走这么快的步伐，不能听这么低的声音，不能看这么小的字迹，不能和你优雅的共舞……这些，这些名字叫做老的人所有对我生命的预谋，我都已知晓。我，已经做好了和它和解的准备。
我那浅浅的遗憾，就像丢失了一本好书。我那淡淡的疼，就像刚刚退去了硬疤的泛着紫色的伤口突然被谁碰了一下。我那淡淡的失落，就像寂静的夜色里突然遥想在异地求学的女儿。就是这样一层轻纱般的郁闷。也许一句说笑，一顿美食，一间合体连衣裙，就会轻易地将它们驱逐。我早已把一条金色的绒毯，铺在了老去的框架里。在暖融融的氛围里，我和老那个人，早已心平气和地签订了一份契约书。这点，我笃定从容的心，为证。
那么你呢。你也许比我恐怖吧。你好像是流过泪吧。你一定是对未来做过更多更具体的设想吧。你一定是更清晰地回想了过去吧。就让未来和过去都朦朦胧胧的吧。就让一枚又一枚泛黄的落叶，飘打在我的肩头吧。
我一点也不怕老，因为我的这颗心，在爱中，早已拥有了爱的恒温。所以，无论走到一个什么地带，它自己就会发光发热。这颗发光发热的心，能够为我提供永恒的能量。
那些永远失去的生命鳞片，何尝不是为了完成生命的涅槃。每一个失去的它们，都构成一个我们笃定心灵的内在肌理。每一个失去的它们，都用心良苦的教育了我们，都火光四溢的温暖了我们。在人生的特定阶段，它们纷纷展开美丽的花瓣。那花瓣用一次又一次的舒展吸滤，收容了我们无助、孤独、烦闷、苦痛的泪水。那花瓣暗香浮动。悠影绰约。那花瓣让我们飞翔让我们歌唱让我们重聚清澈的目光。那花瓣是拥吻、是倾诉、是鼓励、是用情至深。那花瓣让我们从匍匐踉跄的姿势改为昂首挺胸、直立行走。那花瓣让我们努力去绽放梦想。你，我，他，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这些无比绚丽的生命鳞片，我们都有足够的底气去迎接未来的风雨兼程。
每个清晨，我都要进行一次畅汗淋漓的快步走。一次一小时左右。这是每天为自己规定的第一项任务，已经好几十年，严寒酷暑，风吹日晒，从未间断。走着走着，心情就会敞亮起来，青春的感觉似乎重逢，未来的时光明晃晃地射过来，有些耀眼。索性调动起肌肉，利落的跑起来，青春就完全与自己合体，甩臂，调整呼吸，控制核心力量，竟然也体味到了真正的身轻如燕。走下来的时候，肚皮麻麻的，心里像荡漾着一波春水，满满的，暖暖的，要溢出来的感觉。脑海的显示屏上，不知被身体的哪双手打出一行字：有时间锻炼身体，有心情敲打文字，有零花钱买喜欢的裙子，怀着期待榨出一杯鲜果汁……这属于我的现在的日子，不浓不烈，不抑不扬，真的是刚刚好。
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是一份有尊严的存在。从出生，到青春，到老去，乃至最后的死亡。生命的这条发展纵向，无人能改，可是，面对各个阶段的生命状态，却千人千样。我想，即便生命被那个名字叫做老的妖婆完全控制，亦不必惊慌，不必忐忑，而应该怀着对生命的尊严，为生命呐喊助威，与老去和解相融。罗素曾把人的一生比做一条大河，青年是湍急的上游，老年是平稳的下游，最后这大河注入大海，实现生命中最美的诗意。既入平稳的下游，更要平稳的走，惬意的走，慢慢地品味，凝望开阔海域，享受云淡风轻，驰骋一马平川！
我们，在这温软的老去时光里，同福、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