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上看天池

从长白山归来的人，都会被急切地追问过：“你看到天池了吗？” 　　 去长白山能不能看到天池，那得看运气。也有人戏谑：得看人品。不管看什么吧，长白山天池难得一见，那是不争的事实。到了长白山不看天池，就跟去了北京不看天安门，到了拉萨不看布达拉宫，到了贵州不看黄果树瀑布一样。长白山天池，是吉林乃至整个东北的一张名片，不看天池怎么能说得过去呢？即使是运气吧，也总得要试一试的。

我们去了，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酒店老板说，从前天夜里开始下雨，一直下到昨天下午，傍晚时分，我们到来时，西天才飞出了晚霞，我们的运气不错。
　　
我们运气不错，昨晚一宿没雨，今晨也没雨。早上7点，我们第一批在售票大厅排队并顺利坐上旅游大巴；天气不错，虽然云层很低，多少有些压抑，但偶尔还有蓝天一现，让人又充满希望；气温很低，才17度，好在我们都穿上了冲锋衣，很多游客也都在售票大厅租到大衣。我们正庆幸自己幸运的时候，一位袖子上戴着红箍的工作人员，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你可拉倒吧！这嘎达没有雨你可不敢说山里也没雨；到了山里，山下没雨你也不敢说山上就没雨。这天气，不好整！”
　　 游览长白山天池景区有两条线路，一路是北坡，一路是西坡。西坡开发比较晚，保留了比较原始的自然风光，也是天池观赏最好的景点，但山路陡峭，艰险难行，还需攀爬1442级台阶，才能到达天池观景台；根据自己的状态，我们选择了北坡。北坡旅游开发比较成熟，一路都有车子代步，不需多少攀爬。从二道白河镇的游客中心乘坐旅游大巴，行进35公里到长白山北坡山门，再换乘景区旅游大巴，行驶10公里左右，到游客换乘中心，再换乘景区“倒站车”，越野性能极好的小面包，盘桓迂回到山顶。
　　 旅游大巴开出，一辆接着一辆，从二道白河镇，沿着开往长白山天池北坡的路线，一路在青山绿水间行进。高山新雨之后，草木清洗一新，只是不见鲜明的阳光，空气里略带一份湿气的凝重。35公里的路程，人们了无睡意，我敢断定，大家并不是因为窗外美景的感召，而是因为那郁郁葱葱的密林顶端，那越来越阴沉的天。
　　 一个小时左右，到达山门，下得车来，头顶的天空居然洞开一片蔚蓝，四周云层虽然还是很厚，但都是白色云团，一朵一朵的，鲜亮明快。——天，仿佛要放晴了。
　　 换乘景区大巴，继续向长白上深处挺进。两旁的青松白桦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感觉也越来越近，越来越逼仄，几乎要擦到大巴的玻璃窗子；天又阴沉下来，云层又黑又厚，青松白桦像油绿青绿的高大围墙，齐刷刷向大巴逼近；柏油的路面越来越狭窄，一直通往遥不可测的远方，只在路中央仅留一道鲜亮的白线，断断续续延伸到密林的深处；电动的大巴车也吓坏了似的，悄默声缓缓爬行，如暗夜里于幽深胡同的独行。
　　 上午九时许，换乘中心到了。——雨也下起来了，但不大，零零星星的；云雾在青松的顶端弥漫，黑压压的，遮住了整个天空。毕竟是海拔接近2000米的高度，气温似乎更低了。在九曲回廊排队，等待上山的小面包时，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山上的消息：山上阴天，看不到天池。
长白山天池湖面海拔2100余米，需攀上2600多米高的峰顶做鸟瞰。我想，这也正是长白山天池不同于其它天池的地方，也更增添了长白山天池的神秘色彩。西藏的圣湖纳木措，湖面海拔4718米；新疆的天山天池，湖面海拔1910米；它们都是名副其实的天湖、瑶池，享誉世界，然而，人们都可以走到湖边，踩着沙滩、石子跟水鸟嬉戏，挽起袖子、裤管与湖水做亲密接触，而长白山天池却不然，你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
　　 你只能远观，而且海拔高度都在2000米以上，山下又是茂密的林海，常年涵养丰富的水汽，云雾蒸腾，山上一年四季云遮雾绕。云雾弥漫，天池就像是一位笼罩在神秘的面纱里的波斯少女，自然也就很难一睹真容了。据说，一年365天，长白山顶265天都是阴天。尤其是夏天，几乎天天阴雨连绵。
　　 可我们还是决计要上！
　　 换乘的是奔驰小面包，限乘11人，据说这种车是长白山定制的，盘山越野性能极佳。车辆个个编号，按着序号，一辆接着一辆，顺着山腰、山脊大小S型山道，向山顶攀爬。刚才的密林不见了踪影，只见一座座浑圆的小山包，密密实实的小草做了它们的皮囊，毛茸茸的，连绵成柔和的曲线；偶有一两朵黄的、蓝的小花，是虞美人和蓝花地丁吧，在寒风阴雨里瑟瑟摇曳。海拔高度指示牌从2300到2400再到2500，几经周折攀援，小草换成苔藓地衣，而后，又换成裸露的岩石，——顶峰停车场到了。
　　 停车场是一座山丘的顶端，顺着游人行进的方向，据说，那里就是天池观景台了。然而，云雾早就笼罩在那里，浓重绵密，不知山还有多高，也不知那雾到底多深。人们都聚集在入口处，等待一批一批按时段放行。
　　 从来没见过这么浓重的雾，一阵上来，对面不见人，只闻人语响，你会实实在在感觉到凉凉的水汽拂过面颊，抓一把便可攥出水来；一阵风过，雾气稍散，我们才能看到被绳索拦下的这百十来人，拥挤在在云雾缭绕的山路上；雾里有人声传来，知道上面、浓雾的里面还有人；忽又一团雾来，人们又隐没在云雾里。我们禁不住瑟缩在臃肿的冲锋衣里。
　　 上午十时许，忽然从山顶上传来一片“哇——”声，就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自上而下，一直“哇——”到我们近前，又从我们近前向山下“哇——”去，于是，整座山头，“哇”声一片。“哇——”，天亮了，云开雾散了，老天开眼了！
　　 这时，才看清，在我们的前方、上方，不足100米的区域内，像我们这一帮被绳索拦下的人一样，还有三段，而后是百十来米向右延伸的的缓坡，再折回来向上，就是一排高低参差停住在那里的人们的后背。那里就是天池观景台了，我想！
　　 这时，才看清，我们眼前的陡坡寸草不生，脚下是黢黑或赭石色砂砾，偶有裸露的岩石，糊焦焦的，烟熏火燎的一般，这定是火山岩了。
　　 长白山是有名的活火山，最近的一次喷发在清康熙四十一年，也就是1702年，距今只有300余年，在地质学上，这应该是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了。这天池正是火山喷发以后留下的巨大的火山口，经过长期的地下水喷涌和丰沛的降水蓄积而成。长白山位于祖国东北，东部面临太平洋，北依寒凉的俄罗斯东西伯利亚，西临大小兴安岭，地势高，而且森林茂密，降雨充沛，天池之水也就源源不断聚集，最终成为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三大河流的活水源头。
　　 原来，我们已经到达火山口的下端，那观景台就在二三十米的高处，火山口的边缘。经过层层放行，终于可以登上山顶的时候，长白山天池，那位羞涩的少女，终于撩开了她头上那块神秘的面纱。
　　 那面纱是云雾做的，风吹雾散，云层退后，阳光照进来，赤裸的山岩露出来，漫坡的碧草露出来，一池清水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天池周遭十六座山峰肩并肩、手挽手连绵相扣，圈起一个广阔的区域，天池之水就在座座山峰的脚下，聚集涵养，幽远深邃，杳不可测。座座山峰是天然的屏障，风吹不入，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坦荡得如一面蓝水晶的镜面；池水清澈，一派蔚蓝，是天空洗净了以后才融进来的，那么纯净，那么雅致；山光云影倒映其中，也一样的被浸润、洗濯，只留下海蓝宝石的精魂和云纹的大意，正好做了蓝水晶的有机纹理。
　　 云雾完全退到山峰的顶端，也像人们一样，俯瞰着这一池的圣水。天空澄明，阳光普照，水面澄澈，光影变幻。
　　 对岸的山峰云遮雾绕，绿色的山坡清晰可见。坡面平缓，流水冲刷的沟槽深浅明暗，线条柔滑可人；几处尚未融化的冰雪，丝丝缕缕的，延展分布在狭长的沟槽里，给深深浅浅的线条勾勒出白边，也正好做了绿色山坡的陪衬；山坡一直延伸到天池的水里，像要借天池之水，濯洗一下自己裸露的肌肤似的。
　　 蓝天，白云，草坡，清水，再加上火山岩石的焦黄与漆黑，这本身就已经成就了长白山的五彩斑斓，更何况，那云雾聚散无常，变幻莫测，再加上远山近岭或明或暗来配合，然后一律投射在这一池清水之中，天池浸润过蓝天白云草坡山岭，仿佛经过了仙女的点化，天更蓝，云更幽，草更绿，山更润，整个山水更加绚丽多彩，婀娜多姿，神奇灵动了。
　　 两天之后，我们又游览了黑龙江五大连池的老黑山火山口，那一幅伞面分布的山口，如锅底一般深陷，黑黢黢火山岩石的颗粒遍布山口，踩着岩石砂砾铺展的边沿行进，虽然也有草木零星分布，但那种扼杀生命的魔力，让人不得不揪紧了内心，而且，我分明感觉到，一股一股热浪，正从锅底蒸腾而起。而这天池却大不相同，虽然一样的沙砾遍地，一样的岩石裸露，甚而至于脚下连一根小草、一片青苔都不见，可是却丝毫没有不毛之地的荒凉恐惧感。
　　 不得不说，这里火山岩的山体裸露太多，尤其是近处。有的尖利，黑乎乎、翘愣愣的，面目狰狞；有的浑圆，却在表层遍布密密麻麻黑红的沙砾，疙疙瘩瘩的，像癞蛤蟆的脊背。无论你怎样选择角度，照相机都无法躲避得开那些丑陋的岩石。
　　 也许这才是上苍的刻意安排。尽善尽美只能停留在理想的世界里，客观世界必然会有不尽人意之处，让人心存遗憾。然而人世间一切美丽的事物，总能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化腐朽为神奇。正如天池的幽深，凸显了山峰的峭拔；天池的秀美，衬托了岩石的粗犷；天池的清纯，彰显了岩石的雄浑；天池的安详，正好匹配岩石的冷峻。就连天上的云雾，也一样融化在天池里，并且成就了天池的幽深与宽广。毫无生机的不毛之地，也因了这天池的美丽，而生发出蓬勃的力量！
　　 退到山巅的云雾再一次蓄积起力量，从四面八方向天池聚拢过来，挡住了太阳，遮蔽了天空，黑压压逼近登临天池观景台的人流，天池再一次笼罩爱浓密的面纱里。
　　 据说，长白山天池还有两个好听的名字叫“龙潭”“龙眼”。相传，天池与大海相通，常有神龙出没，因而，天池之水才得以绵延不绝，即使是乘槎河作为天池出水口，常年奔流不息，而且，从长白瀑布跳荡而下，汇成二道白河，成为松花江的正源，然而天池之水却不见其少，且永不干涸。松花江是祖国东北的母亲河，它源自长白山天池，流经林海雪原，灌溉东北平原，经三江平原，也就是往昔著名的“北大荒”，而今真正的“北大仓”，汇入黑龙江，哺育着白山黑水间，各民族勤劳勇敢的子民。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长白山天池，就是东北，是东北文明的本源。
　　 上午十一时许，当我们恋恋不舍地从火山口下来时，雨，也跟着噼里啪啦下起来了。
　　 冒雨爬上山来的人们，急切地问：“你们看到天池了吗？”
　　 哦，在长白山，我们看到天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