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

　　当北方的春天，还如一位裹脚的女人，在路上蹒跚着时，树木花草还在切切地盼望着春风的吹拂，早日争宠斗艳时，我家窗台上那盆仙鹤来，在经过了半年的华丽绽放后，还在不余遗力地延续着娇艳，吐露着芬芳。一朵朵粉红俏丽的花朵，真如同一只只天外飞来的仙鹤。一个个有生命的小精灵，开得水灵喜气，和旁边的那盆老杜鹃并排兀自开放着，不管你冬夏和春秋，虽然任性但却更觉可爱。

都说是开到荼蘼花事少，可这群仙鹤却正是接续着菊花、荼蘼而绽开翅膀，飞落盆中的。六个月来，一拨开了一拨起，一拨谢了 一拨儿放，仿佛无穷无尽，永远开不败似的。我每天凝视着它，爱抚着它，时时刻刻关注着它们的衣食饱暖，生怕一个不留意间，令它有什么闪失，那样我该多么对不起送我花的大哥啊？

也确实有疏忽的时候，忘了给它们喂水，它们会无精打采地伏在叶子上，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连忙采取救急措施，一瓶水浇下，它们也不计前嫌地又张开翅膀翩翩起舞。我赞叹它们的生命力，心里却在感叹：我亲亲的大哥啊，这盆花是你撑着病体，和大嫂一起，走几步，坐下歇一会儿，从花市买来瓷盆，托盘。又蹒跚着脚步，几步一挪地回到家中，从自家的那盆花上，分出一个葱头般的花根，移到新买的盆中，第二天就着急忙慌、费尽力气地给我送到家，只因为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花真好看，明天我也去买一盆。

那时候，大哥他已经罹患肝癌二年多了。曾经那么强壮的大哥，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弱不禁风，走路都不稳了。每次走在大哥身边，我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身高骨壮的哥哥会失脚跌倒。反而是大嫂很淡定，因为她是个基督徒，很笃定上帝会支撑着大哥的。

这盆仙鹤来在我家已经落户五年了，来的当年就绽放了一朵朵粉红色的小仙鹤儿。而我的大哥，离开我们也已经五个年头了。每次看着仙鹤来，我都会想起我的大哥，想起当年他送我仙鹤来时的情形，感觉这盆仙鹤来就如同是大哥的化身，是来看顾我的生活，我的幸福的。我就会更用心地对待它，更时常地和它两两相对。去年春天，我看到仙鹤来已经长得太高太大了，大哥当年买的花盆已经无法安放它了，我就去市场重新买了一个大它两倍的花盆，将它移植过去。我希望有生之年它都会陪伴着我，就像大哥用那浓浓的亲情缠绕着我，使我亲亲的大哥日夜生活在我的日子里。

可我的大哥啊，你怎么就没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呢？苦日子刚刚过去，你刚刚要随着小女儿搬上楼房，刚刚要过上幸福而喜乐的生活，你却先就查出了病，而且是晚期，真是令人情何以堪啊。为了你不再回平房挨冷受冻，生活打理不便，小妹让你先住在她家里。虽然我也很想这样做，可那些年我焦虑症严重，多一点儿的压力都承受不住，而且不善厨艺。我是最对不起你的那一个妹妹。如果不是你们都深深地理解我，我真的是会羞愧至死的。

为了能让大哥尽快地住上供热楼，小侄女昼夜赶工，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收拾好了房子，我的大哥终于彻底脱离了苦日子，住上了温暖的供热楼。每次去看大哥，看到他在寒冷的冬天，却穿着背心短裤坐在屋里看电视，一日三餐由小女儿变着花样儿做着吃，不满意了还敢大小声，我真是感觉到了大哥的幸福，幸福得我都想要流泪。我多希望大哥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多活几年，多活个几十年啊。因为大哥的一生太苦了，身为长子，他帮父母承受了太多，为弟妹付出了太多。

两千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公历2015年1月19日），我家的仙鹤来舞得正旺时，我的大哥却带着满身伤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所挚爱的一奶同胞 、子孙后代，还有刚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大哥啊，近来我常常梦得到你，还像活着时一样和蔼，一样亲切。我父亲一样的大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自从我们的父母双双仙逝之后，我们这一群大孤儿就失去了根，没有了家。我们的亲亲大哥，从此就担负起了父亲的角色，把我们像鸡雏一样，拢在自己并不强大的怀抱中，翅膀下。大哥虽然只大二哥三岁，却大二姐十三岁，大我十八岁，大小弟二十五岁。无论是人生的阅历，还是相差的年岁，更有那一腔的爱，做我们的大家长都绰绰有余。

但不是每家的大哥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他们没有大哥对弟妹这样深厚的爱。从此，我们又有了新的老家，新的根。每到年节，我们都会在大哥的呼召下，齐齐地奔向大哥那间小小的，老少炕的旧房子。虽然屋子被耗子钻得千疮百孔，老旧不堪，四处透风，但却被爱捂得热热的，暖暖的，里面都是欢声笑语，满满一屋子的亲情。从此，我们的心又有了向往的地方，我们的脚步又有了被牵系的方向，我们又成了有家的孩子。

大哥出生时，正值父亲年轻气盛的时候。十九岁就做了父亲的爹爹，还不知道怎样疼爱孩子，一不如意，就会在三个本来很懂事的哥哥身上挥舞拳头。直到大姐降生后，这种状况才逐渐改善，父亲才真正成人了。大哥善良、聪明、憨厚，淳朴。他本可以考上高中大学的，但面对下面嗷嗷待哺的八个兄妹，大哥听从了父母的提议，考取了二年制的师范，毕业后就承担起了供二哥上二年制大专的责任。

大哥本来在学校已经处了一个女朋友，但却硬是被有封建残余思想的父母棒打鸳鸯，在邻村给大哥找了一个大他三岁的，没有文化的女人与他结了婚。大哥憨厚，听话，虽然是父母给订的婚，但对大嫂也是很好的。即使有几次去大哥家，看到大嫂与大哥生气，举双筷子前后院追着大哥打，大哥也不和她一样。采取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战略战术。大哥每月固定寄给二哥一定数量的生活费，有时还要帮衬父母一把，生活过得一点儿也不宽裕。

本来大哥家中育有二子二女很美满的了，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大嫂，和叔叔家的小姑子关系很好。小姑子没有生育能力，她承诺要给她生一个孩子。就是在生最后这个孩子时大出血，要了大嫂的命。小姑子倒是如愿以偿了，孩子长大了也很有出息。

可却苦了我的大哥。又要上班，又要煮饭洗衣看孩子干所有的家务。实在忙不过来时，大哥就把孩子送回农村，让父母帮助照顾，把大部分粮食拿回乡下。可本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家，一下子添了这么多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父亲的背变得更弯了，心里压力也越来越大，常常朝母亲发脾气。母亲也很无助，哪有不心疼儿孙的老人呢。结果母亲得了急性青光眼做了手术。

大哥无奈，只好将孩子全部接回家中。几个大的都上学了，只有最小的丫蛋不到入学年龄，每天东家出西家进的，趿拉着一双不跟脚的鞋。后来也不知道把哪儿弄伤了，得了败血症。等大哥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为时过晚了。可怜的小燕子就在八岁那年飞走了，再也无法认得家了。大哥又一次承受了失去亲人的打击，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

大哥又带领孩子过了好多年。每到夏天，我和母亲会去帮助他们拆洗被褥和棉衣，大哥晚回的日子孩子们会及时吃上饭。记得一次我贴大饼子，下面熬的菜。由于火候没有掌握好，大饼子都出溜到菜里面了，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大哥家我去的时候最多。小的时候是串门，大了是去帮助干活，上学时是因为坐车晕车，让大哥用自行车驮我回家。而我竟然笨到车子骑走了我就上不去车，每次都是我先坐好，大哥再由前面上车骑走。也就是我的大哥啊，别人谁会这样地呵护迁就我。所以我与大哥是最亲的，包括我那些侄子侄女。

我大三那年，有人给大哥介绍了继大嫂，大哥的生活才重新有了家的样子，而且还多了一个贴心的小女儿。

大哥的生活一直很简朴，一帮孩子靠他一个人养活。虽然后来不用供弟妹上学了，但时不时地还要给父母一点儿钱。那时候工资本来就不高，生活自然很拮据。大哥和大嫂平时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哥的衣服永远是带有补丁的，即使儿女给买了新衣，还有家人送的半成新的衣服，他也不舍得穿。大哥大嫂的饭桌上永远都是最简单的菜、饭。煮的小地瓜、小土豆，胡萝卜，大萝卜，熬的大白菜，连买块大豆腐，买斤干豆腐的时候都少。主食也总是玉米面大饼子，菜饺子等。

可每到我们齐聚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每次都买二三百元钱的菜，由大侄媳妇或小侄女主勺。大哥家的菜从来不像别人家十个碟子八个盘子的，都是用大盆装，大盘子上。往往都是一大盆小鸡炖蘑菇，一大盆干巴楞的排骨，一大盆鲜鱼炖肉，一大盆猪肉炖粉条，或农家一锅出，吃得那叫实惠。吃不完还会让你带点儿回家吃。每次我吃在嘴里，香在舌尖，但心里都是万千起伏。我知道为了这一顿饭菜，大哥大嫂又要节俭许多的日子了。我们吃在嘴里胃腹里的，都是大哥大嫂的心血和爱，真的是太珍贵了。即使父母在世时，我们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

每次我们到大哥家时，小侄女和大嫂都把各项准备工作做足了。我们寒暄过后，互唠家常之余的节目就是打小麻将。那时候大家都还年富力强，有时成天成宿地玩也不嫌累，大哥也和我们一样。大哥家在郊区，有时候玩到半夜没车回家，就走一段路到市区再坐车。好怀念那时候的好日子。如今，我们不仅又成了孤儿，连打麻将都凑不成局了。人生的衰老病死，真的是太坑爹了。

大哥啊，眼下万物正在等待着在春风的吹拂下，百花竟放，绿草茵茵。可是十里百里的春风也不如你的爱，来势那么温柔，抚在身上那么温暖，吹在面庞那样细腻，呼吸一口会暖彻心扉，沾到一缕就够受用一生。

家里还有一盆吊兰也是大哥在病中带来给我的。我和大哥住得较近，没事时大哥就要大嫂陪着他出来遛弯，顺道来我家坐会儿，简单吃口午饭，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大哥每次来都不会空手，不是买水果就是买熟食，再不就送盆花。这也是我们全家人的习惯。那盆吊兰因为我家阳光不充足，长势一直不是很好。先生一直有些不看好它，几次都欲淘汰它，都被我拦住了。因为它长得再不好，也是大哥送给我的，那里面有大哥的情，大哥的爱，有大哥对妹妹的深情陪伴，即使把所有的花都扔了，我也不会丢掉大哥送给我的两盆花儿的，因为它们太珍贵了，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春风十里不如你 。我亲亲的大哥，我宁可春天不来，也希望你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