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楼

四层楼
文/湘江往北 　　生命当中有许多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些走过的路程，经历过的伤痛，生活过的地方，就像被打包储存的行李，在托运的过程中偶尔会有破损，会有残缺，但最终会到达我们手中，融入我们的记忆深处。 　　从三岁开始，一直生活在一个叫四层楼地方，在这之前原本是一座山，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山被挖了一半，建了一个厂和一幢集体宿舍，厂靠近马路，而宿舍就在厂与山的中间，依山而伴。四层楼建在这里有些岁月了，略有些陈旧，暗灰色的外墙显出一种苍桑落寞之感，我常常站在墙的外侧注视着它，水泥颗粒组合成的画面，粗糙、生硬，用手一摸能找到那种尖锐感，让人们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即便是简陋而普通的外墙。 　　四层楼的房子一单元住两户，都是一室一厅，一间厨房，加上一个公共的厕所。公共的厕所在中间部分，门口是一条一米宽左右的小过道，过道的两头就是两家的厨房，过道的另一边就是各家的一室一厅，只不过结构有点不同，靠左边的是并排两间房，称横套间，靠近右边的是竖排两间房，称竖套间。我的家住的就是横套间的这种房子，一间房正对着公共厕所的门，我和姐姐就住在这间房里，常常在半夜听到厕所门开与关的声音，还有水笼头冲水的声音。 　　很明显，横套间比竖套间要好住，宽敞并且光线强很多，因为是一楼，也就讲究光线，若是二三四楼，大家也只会关注面积大小和户型了。那时候，家里分到了一楼一单元，母亲就想着能住上横套间就好了，相对独立，而且面积要大上几个平方。母亲要父亲走动走动一下，看能不能分上，可是父亲不愿意为这事去找人，面子上过不去。当时分到一单元的还有一户人，他们也是一家四口，只不过是两个儿子，大强比姐姐大三岁，二强和姐姐同年生的，比我大两岁，我们喊大强二强的母亲刘惠姨，父亲李福爹。他们年岁都比较大，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大强，所以，虽然大强二强和我相差不大，但李福爹和刘惠姨比我的父母都要大十几岁，我父亲就说，他们是两个男孩，年龄都比我们家的女儿大，就随便住吧，竖套间就竖套间吧，不碍事。 　　一旦成了邻居，一个单元的两户人家就走动得比较多了，关系也比其他单元的人较亲近。记忆中最深的事情，就是母亲常常到李福爹家里换饭吃，所谓的换饭就是用自家的饭上别人家换一碗饭，那个时候，母亲最烦的事就是煮饭，一锅饭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复杂，父亲喜欢吃硬饭，越硬越好，最好是一粒一粒的那种，特别有嚼劲，而我，从小就喜欢吃烂饭（软饭），并且煮得越稀越好，只比稀饭稍稍硬一点，为这事，母亲常常伤脑筋，父亲脾气不好，饭不硬常常生闷气，责怪母亲，而我性子也倔，虽然不能因为米饭太硬责怪母亲，但常常不吃饭，以此来示威，似乎这一直以来成了我和父亲的两个极端，谁也不愿放弃自己所谓的喜好，有时候还闹得很僵。记得七八岁左右，父亲借着饭太软，不合胃口，摔坏了家里的一个碗，或许中间还有其他令父亲生气的理由和事件，但饭成了一个引子，并且差点引出一个家庭悲剧。 　　那年，外婆还在世，她对我的疼爱是显而易见的，包括煮饭这样的小事。只要是外婆煮的饭，一般情况下都比较稀，而且很合我的胃口，父亲因为外婆的关系，也不好说什么，每到吃饭的时候就闷头吃饭，很少说话，常常是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扔下碗筷，出去了。外婆常拿这事说父亲，说父亲不尊重老人，吃饭也不说话，并且总是应付了事。而母亲也不好说什么，那个时候，吃饭就是家里最沉闷的时候。那一次，父亲因为在单位情绪不太好，回到家看到桌上的饭菜，莫明的就冲着母亲发脾气，并且当着外婆的面摔坏了一个碗，那声脆响惊动了李福爹，母亲眼里含着泪水，委屈的靠着门，而外婆却已经气急败坏，她固执的认为是父亲冲着她摔的碗，两个人的关系越发紧张，而母亲夹在中间越发难做了。李福爹听我说，父亲是因为饭不好吃而发脾气，叹了叹气，对着母亲说，今后你拿饭来我家换吧，我们岁数大了，饭都煮得比较稀，孩子正在长身体，饿着不好。 　　从此，我吃的饭都是母亲拿饭在李福爹家里换来的，软软的，我常常说李福爹家里的饭比自己家的好吃多了。现在想来，喜欢烂饭（软饭）的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并且常常会想起那时候李福爹家里的饭，是记忆深处最香最甜的米饭。
　
　　煮饭的事情解决了，母亲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当时为了争取横套间，母亲还在潜意识里不愿意和李福爹一家成邻居，因为他们家也是四个人，怕他们也要争横套间，后来才明白，分房子的时候，李福爹什么都没争取，只说有套房间就不错了，横也好，竖也好，无所谓。所以，我们家就安安然然的住在了这套横套间，而李福爹一家就住进了竖套间，以后，两家的厨房总是同时生火，煮饭，做菜。
　　修建四层楼的时候，前面留出了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的中间种了一排梧桐树，把这块空地隔成两块，靠近楼房的这一块铺上了水泥，成了小孩子们游戏的天地，另一块仍旧长满了草，长得不算太深，齐孩子们的膝盖，穿过那些草就可以爬上对面的山。 　　山是一座小山，只剩下半边，每到春天，山上就会开满小花，长出一些不明的野果，红的，绿的，黄的，很好看。上山只有一条小路， 是当时挖的时候残留下来的一处断崖壁，也就成了上山的唯一通道。通道的另一边是峭壁，离地面有十来米，那时候大人们不准小孩子上去玩，太危险，就说山上闹鬼，专门吃小孩子，还说山上有野兽等等，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常常往山上跑，一是喜欢爬那个断裂的崖壁，有种大冒险的感觉，那种刺激与兴奋大大满足了幼小的心。爬山一般是三到四个人，手拉着手，彼此搀扶着，战战兢兢的走过那段断崖壁，每当这个时候，同去的几个伙伴总是紧密团结在一起，那一刻我们显示出足够的勇气与力量，仿佛只要跨过去，就是胜利，就有收获。事实上，每次到达山顶，我们都要欢呼一阵，然后分头各自找自己感兴趣东西。 　　山上会有些什么呢？这也是我们爱去的第二个原因。山上有很多可以吃的野草野果，在那个年代成了我们唯一可以避过父母的呵斥就能手到擒来的一种零食。有一种根果，埋在地下，我们叫它葛根，呈圆形，剥掉外面泥色的皮，就是乳白色，嚼在嘴里很粉很粉，有一丝甜，是孩子们最爱嚼的一种根果。可是这种根果也不好挖，入地很深，往往要费很大的力气，挖掉很多的泥土，挖到很深的地下才有，有时候一不小心会挖到一种类似葛根的植物，但这种植物不能吃，有剧毒，用肉眼很难分辨出来，要放到嘴里嚼一下，是苦的就不是葛根。一般男孩子力气大一点，充当英雄好汉的角色，而我们女孩子就在边上吆喝加油，等到挖出来，也是男孩子先放到嘴里尝一下，确定是葛根，就高兴得跳了起来，虽然男孩子很勇敢，可是也很小气，往往只会分那么一截给我们女孩子，这时我们就会很小心很小心的收好，轻轻的拍掉上面的泥土，轻轻的剥开外面的一层皮，轻轻的咬一口，甜到了心里。 　　姚旦就是英雄好汉，每次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山，然后第一个挖到根果，第一个先放到嘴里尝，然后说，没毒，吃吧。姚旦是个泥娃娃，我们总是这样叫他，因为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干净过，到处是泥土，包括脸上手上，可是我们都喜欢得这个泥娃娃一起，要知道爬山的时候，若没有姚旦在前面开路，我们女孩子是不可能顺顺利利的爬上山而且保持衣服干净，看不出泥土的影子，若没有姚旦拼命的挖泥土，丝毫不顾忌其他，我们又怎么能够轻轻松松的吃到葛根，所以姚旦这个泥娃娃在我们心中就是英雄好汉。 　　姚旦的运气很好，每次一挖就能挖到葛根，那一回，他挖到一个很大的根果状的东西，一高兴就跑下了山，没有分给我们吃，不管我们怎么在身后叫喊，他冲下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后来听大人们说起，才知道他挖到的不是葛根，而是有毒的那种，倒霉的姚旦只尝了一口，但仍旧中了毒，虽然不深，可是也拉了好几天肚子，在医院吊了几瓶水，被母亲臭骂了一顿。说起姚旦的母亲，我们都叫麻雀姨，她嗓门大，话很多，走到哪里，哪里就热闹，他们家住四楼，有时候喊姚旦上楼吃房，就在阳台上面一喊，整栋楼房都嗡嗡直响，姚旦这个时候就灰溜溜的跑上楼，他是怕他母亲的，不单他怕，我们这群小孩子也怕，因为麻雀姨老爱说，瑶胡子啊，颖胡子啊，你们不听话我就告诉你们的爸爸去。我们都怕她告状，被告状是最惨最可怜的事情。 　　姚旦吃了有毒的根果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以后大人们就更加不准自家的孩子去山那边玩，一般不准出了梧桐树的范围。所以一到放学，前坪就热闹了，全是小孩子，嬉闹打骂的都有，四层楼一共有四个单元，每个单元住两户，算下来，总共就有32户人家，每家至少都有一个小孩，算起来，小孩子也有几十人，而且大多数年龄都相差不远。 　　我们爱玩一种捉人的游戏。玩的时候就是七八个人左右，分两边，一边是强盗，一边是好人，强盗抓到好人后，好人就不能动了，需要等到其他的同组人来解救，又可以得到自由。解救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轻轻的碰一下就成，那时候我和姚旦常常被分在一组，而我常常是被抓住了失去自由，不能动弹，而这时姚旦就像个英雄一样飞到我身边，把我解救。我很希望自己也能当一回英雄，也能解救被抓住的人，这个愿望一旦滋生就无法抹去，每次游戏开始到结束，我都要抱很大的希望，每次都落空。 　　终于机会来了，姚旦被抓住，站在那里不能活动，这时的我浑身像充满了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姚旦的面前，在他背上狠狠的拍了一下，终于成功了，可是姚旦却被我拍到了地上，半天起不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度紧张，用了全身的力气，姚旦的背被我拍疼了，在地上哼了半天才起来。 　　这事后来被母亲知道了，因为麻雀姨当天晚上就带着姚旦来了家里，露出姚旦的背，气呼呼的责怪我，出手太狠，把她家姚旦的背都打青了。当时的我害怕极了，麻雀姨吱吱喳喳的讲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我望着姚旦露出鄙夷的眼神，姚旦不敢看我，而我不敢看母亲。后来母亲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还买了不少水果，这事就平息了下来。从此，我不再和姚旦一起玩，常常看到他就跑开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跑就是很多年。 下雨的时候，我们不能去坪里玩，就爱窜家家，这家窜到那家，那家窜到这家。我最喜欢去的是美双姨家，美双姨和母亲很要好，也住一楼，就是隔壁的隔壁。每次去，她都很热情，拿出很多好吃的东西，而我有时候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不回家，只有等到母亲找人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家。 　　那天去美双姨家，她正好抱着一个婴儿，我知道庭伯伯家的女儿，叫琳琳，刚满一岁，长得很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透出聪慧和灵气。我忍不住想抱一下，那时我七岁，美双姨扭不过，就小心的把琳琳放到我的手上，然后要我坐在沙发里，交待说要抱好，不要乱动。 　　我拼命的点头，我知道这是庭伯伯家的宝贝，庭伯伯老来得一女，夫妻俩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听母亲说过，庭伯伯之前有一个女儿，在两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好像是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被颠了下来，等到庭伯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摔没了。庭伯伯哭了三天三夜，捶着胸口，后悔骑自行车带人，那时候孩子还小，坐不稳，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点了。而二年后，琳的到来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下庭伯伯的罪恶感，他把全部的心血与精力都放在了琳的身上，再也不骑车驮人了，到哪里都宁愿抱在手上。 　　美双姨交待后，就进里屋拿糖果，而我抱着琳，高兴得一直在笑，琳也感染到我的喜悦，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希望琳笑得更灿烂，于是我把腿伸直交叉，然后把琳放在腿中间，琳扶着我的腿偶尔能站稳，她似乎这对这样的游戏很开心，手舞足蹈起来。我也一边拍着手，一边逗她玩。 　　意外发生了，那一刻我就没有反映过来，琳怎么就往后倒去了呢，我甚至没来得及握住她的手，眼睁睁的看着琳直直的身子向后倒去，呯的一声，发出很大的响声。我完全吓呆了，已经听不到琳哭喊，也忘记要把琳抱起来，我有一种绝望的恐惧，我害怕极了，脸吓得惨白，愣愣的坐在沙发上，直到美双姨听到哭声跑了出来。 　　美双姨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忙抱起琳，而此时的我仿佛听到门外传来了庭伯伯的吼声，嗖的一下我站了起来，向外冲去，我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慌乱之中撞在了门口的桌子上，剧大的痛楚由手臂传来，我再也无法忍住，大哭起来。 　　琳很快就没哭了，像没事一样，而我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手臂脱臼了，恐惧与痛苦夹杂在一起向我袭来，在老中医那里，我咬着牙一声不吭，虽然后来大人们没有责怪我，可是我幼小的心灵上从此布上了一层阴影，说不上来的慌乱与害怕，我再也不敢抱小孩了，并且从此有了一丝臆想，总是感觉会有小孩从我的手上摔到地下，那哭声断断续续。 　　四层楼最热闹的时候是大年三十晚上，除了少数几户人家没在家，其余的都在，晚上十二点，家家都会准时放鞭炮烟花，把整个天空都照亮，除了热闹，我还感受到了一种温馨的气氛，有一种大家庭的感觉，虽然偶尔会有磕磕碰碰，但因为四层楼的关系，将几十户人家紧密联系在一起。日复一日的生活，将日子点缀得如同这烟花一样美好灿烂。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湘江往北 于 2009-7-4 00: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