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酒

　　

思念是酒

　　文/何叶叶 　　当哥在母亲墓地找到我时，我正匍匐在母亲坟地酣睡。一瓶九龙醉酒让我喝见底，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感觉我是幸福的吧。匍匐着趴在母亲的坟地此时心里是温暖的，酒的灼热刺激我的肠道，一阵阵恶心，随后是猛烈咳嗽，然后是呕吐，一股股酒臭，随着山风飘送着。
　　一场雨过后的墓地，是清凉的，也是冷彻心扉的。此时，唯有酒才能温暖我的心房，才能化解我对母亲的思念。人常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而时间对于我却无法隔断那份沉重的思念。因为思念太多积压太久让我实在喘不过气来，它在我的心里已经生根、发芽、疯长……
　　酒，真是个好东西，因为酒醉后，什么都不想了，唯一想得多的就是期盼在醉生梦死中与母亲相逢。醉酒后与母亲在梦中相逢是幸福的。每次酒醉后我都会见到母亲，都会看到她站在老院的大枣树下，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摘枣，满满的一篮子大枣在她手里是沉甸甸的。她脸上永远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里还自言自语磨叨着：嗯，这些枣够我闺女吃了……
　　永远忘不了，那年我去省会读书，母亲挎着一篮子大枣第一次来学校看我。还记得当时她挎着篮子走进我的宿舍，同学们听说我母亲带来了家里大枣，一拥而上抢着吃大枣的情景。母亲当时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给大伙抓着大枣并连连说着：“慢点吃，慢点，下次我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多带些。”那时候家里院子里有两棵枣树，枣还没咋成熟就被虫子吃得所剩无几。大枣成熟季节，母亲摘了大枣，从不舍得吃，把那些好一点的放进一个木篮子里，给我留着。还记得那年过年我回家，母亲把我拉到西屋从箱子里拿出满满一篮子大枣，大枣干瘪的已经不成样子，也没有多少水分了。母亲说：“知道我闺女爱吃大枣，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特意给我闺女留的。就盼着我闺女回家呢……” 酒醉中我还会看见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和父亲一起包饺子。从我懂事起，我就觉得我们家不是一般得穷。按说父亲有正式工作，母亲又干着临时工，在我们村里生活也应该说得过去。其实不然，父亲每月挣的工资，加上母亲的工资一大部分都会寄给东北老家亲属。所剩无几的有数钱还要给奶奶单开小灶，我和哥的上学钱一些费用，家里每月生活都紧巴巴。平时家里就是高粱米饭、棒子面窝头。高粱米和棒子面还是跑承德这趟线当铁路司机的老叔给拉过来的，平时家里很少吃上白面馒头和白米饭。还记得我家前院我同学陈燕，每次我去她家找她上学，她家都会蒸白面馒头。她告诉我说，她父母都是医院医生，每个月工资丰厚。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长大后也去做一名医生，挣好多钱让我父母过上好日子，也有白面馒头吃。她吃着馒头吃着炒菜，我坐在她家一角小木凳上从不敢抬头看她，我怕我咽口水的时候被她看见。 我和哥升入初中后，我俩开始住校，只有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才回家。每次我和哥回家，母亲和父亲会给我俩包顿饺子。有数的饺子，母亲还不舍得吃，她只是象征性地尝几个，就去吃泡水的高粱米饭了。父亲说：“你们也知道，你母亲这人一向不喜欢浪费……”母亲也说，她就想喝点稀的。 剩下的饺子，母亲会把它装进饭盒里，给我和哥带着。为了供我和哥上学，母亲和父亲的饭菜几乎都是对付，更多的时候她和父亲会在家里准备一些龙潭方便面。母亲说，这样饭菜都有了，省钱又省事。父亲如果去外地出差，母亲连方便面也不舍得吃，平时就蒸一锅高粱米饭。白开水泡泡吃了上顿吃下顿。也舍不得买青菜，就吃一些家里腌的小咸菜或一些咸辣椒。还记得有两次我临时回家，没有通知母亲，正赶上母亲刚从工地回来午饭时间，母亲穿着破旧的工装，一个人正坐在桌子前吃饭，桌子上开水泡高粱米饭，菜是红薯咸菜和一盘咸辣椒。母亲看我回来，尴尬地解释说：“你爸外出了，我就随便对付一口，你咋没打声招呼就回来了？我这就去市场给你买菜。”而背后我听邻居邹娘说，她去我家几次，都看见母亲吃这个，很少看见她买菜。高粱米饭泡水，咸红薯是母亲平时的主食。怪不得母亲经常胃疼，经常用胃药顶着。怪不得我每次喝醉酒，朦胧中都会看到我家老院厨房窗台上放着一碗泡了水的高粱米饭，和一瓶胃得宁药片。 母亲的身影反复如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回放着，让我心疼到极点，我会更猛烈地喝酒，最后醉倒在坟地不省人事。
　　而哥哥寻到我时，会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心疼地把我背起来，顺着山路回家。
　　父母走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了哥和我两个人。那时候的我很脆弱，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父母的离去。在我心里父母走了，我的心也死了。我活下去还有意义吗？没有父母的家还能是家吗？为此，想不开的时候，我经常与酒为伴。父母去世的时候，哥从部队提前退伍回到家里，而我也没心情上学暂时办了休学，每天除了猫在房间看着房梁发呆，就是跑到母亲墓地喝得烂醉陪母亲。
　　第一次喝酒是从一瓶九龙醉喝起，我还清楚的记得一瓶九龙醉灌进嘴里的味道，进入嘴里是火辣的，强咽下去进入食道那刻是灼热的，一瓶酒灌进肚子里之后，觉得整个胸膛都是热的，头晕乎乎得感觉眼前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那时就觉得喝酒就是一种能让记忆忘却的良药。当时也想不了太多，脑海里不停地督促自己喝下去，再喝下去，喝下去一切就会解脱就会看见母亲了……
　　母亲的家就坐落在南山南环坡最高的地段。当初哥哥选墓地的时候就是遵照母亲说的，她喜欢肃静，喜欢高一点的位置，这样她想她的一双儿女的时候，能一眼就看到我们的家。我想母亲的时候会步行去后山，我会搬上一箱白酒，坐在母亲身边，一边喝酒一边和她说话。清醒时我会把我的近况告诉她，我会把我的困惑思念全部和她说出来，然后慢慢到语无伦次，到酒醉后睡在母亲身边。每次想母亲了，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
　　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往往是第二天的清晨。我醒来的一刻，哥会准时的端着一碗蜂蜜水站在我的面前。他显然是通宵未睡，他眼圈红肿着，脸上还带有泪痕。他看我醒了，急忙擦了擦脸，把水递到我的嘴边说：“水正好，不凉不热，来，喝口水吧。”我强爬起身，感觉头疼欲裂，嘴里冒着烟，身上出着冷汗。我接过水，一股脑喝了下去，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这时候，哥会说：“好好休息一下吧，饿了吧，哥去给你包饺子。”
　　还记得第一次哥学着给我包饺子的情景，还记得那年是母亲走后的第一年的小年。哥从墓地把我背回来，对我说：“今天是小年了。每年咱家母亲健在的时候都会给咱俩包饺子，我这就去买肉买菜，咱们俩也吃饺子。”
　　“你会包饺子吗？”我冷冷地问着哥。哥说：“不会可以学嘛。不就饺子吗，我会。”哥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哥买回了肉馅和青椒，哥说，他知道我最爱吃青椒馅的饺子。“可是你不喜欢吃呀？”我望着他问道。哥却说，他现在也喜欢吃青椒馅的饺子了。
　　哥去厨房忙去了，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想起我的父母过小年给我和哥包饺子的情景，那时候虽然家里穷，但过小年还是很隆重的。如果家里还算富裕会在小年这天锅里炖猪头，包饺子。母亲和父亲都会给我和哥包不同馅的饺子。哥哥不喜欢吃青椒馅饺子，他说他吃青椒过敏。我知道那只是他的一个托词，因为相对青椒馅来说他更喜欢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而我的父母也满足我和哥的口味，用父母的话讲，过年了嘛！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那时候我和哥在吃饺子前都会点燃一挂鞭炮，叮当一阵响之后，饺子也煮好了。那时候的家是温暖的，可惜好景不长，父母相继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省会医科大读大二，而哥则在北京某部队当文艺兵。哥的钢琴弹得好，小的时候隔壁英子家有钢琴，英子母亲在文工团工作，哥出奇地喜欢音乐，一放学就去英子家看她母亲弹钢琴。英子母亲看哥聪明，长得又像个女孩子，就当了哥的老师。哥学习不咋好，却对弹钢琴情有独钟，高中毕业的时候凭着会弹几个曲子，去了北京某部队文工团做了一名文艺兵。父母去世后，他从部队提前转业回到家，只比我大六分钟的他，担当起家里的重任。学会了做饭，但是包饺子我还真没见过。
　　厨房里一阵剁菜的声音叮当响过后，就变得肃静了。我躺在床上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哥的饺子还没有出来。我肚子咕咕叫着，想着我爱吃的饺子，愈发感觉一阵饿意，我冲着厨房喊道：“哥，饺子包得怎么样了？”哥犹豫了一会说：“你先睡一会吧，很快要好了。”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墙上的挂钟响了两下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饺子的香味，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看表是下午两点整。我趿拉着鞋下了地，喊着哥，走进厨房。哥正站在锅前揭锅盖。一股热气过后，我惊呆了，锅里哪是什么煮的饺子而是两个巨大的蒸饺，它们个头比成人的手掌还要大，直愣愣地正咧着嘴看着我笑。哥有些不好意思语无伦次：“实在对不起，这次饺子包得太大了，没法煮，我，只好蒸了。”
　　望着满身满脸都是面粉的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含着眼泪走上前夹起其中一个饺子咬了一口，突然感觉哥包的饺子就如我父母包的一样香。我连声说着：“好吃！好吃……”哥笑了说：“只要我妹妹爱吃，我下次在学着给你做。相信我，我一定会学会的！”哥还说：“以后想父母了，求你不要再去父母墓地酗酒了，这样哥会更心疼担心的，父母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说：“如果以后我难过想父母了，我就让你给我包青椒馅饺子吃。保证以后不在去母亲墓地酗酒！”
　　可是以后的以后，哥学会了包饺子，而我还是没有做到不酗酒。
　　每当清明、节假日，我还是会搬着一箱白酒，哥煮好的饺子，一篮子大枣去父母墓地。我会把饺子大红枣依次摆放在父母墓碑前，然后打开一瓶白酒。一边喝着一边对母亲说：“妈，女儿来给你送饺子来了！以前家里穷，有数的饺子您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和哥还有父亲。而今我已经大学毕业做了一名医生，而且能挣很多钱，饺子可以随便吃，而您却永远吃不到了！您说，这种残酷谁能接受？做您的女儿一场，不仅没让您过上好日子，还让您过早地离开了我！我真的控制不住想您！我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我也知道我总是这样醉生梦死地想念，也挽回不了您的生命，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您说，我能怎么办？我只想酒后吐真言，诉诉我的委屈和思念。因为我实在整不明白的是，我作为您的女儿，您和父亲含辛茹苦把我和哥抚养成人，咋就不等我们报答就匆匆离开了呢……” 有人说：“成功的速度，一定要超过父母老去的速度。”我们这一生，只欠父母。只可惜的是，生命没有彩排，当我有能力赡养他们时，能亲自给他们送上一盘饺子的时候，母亲却无福享受。我只能把满腹遗憾愧疚喝进酒里，在喝醉中找寻那份温暖。那时候我也许才会觉得不孤单。思念真是酒那样浓烈，不能让我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