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高原
2021-12-23抒情散文李志文
不知什么时候,我对滇西北高原多了一份守望。后来当我多次匍匐在世俗深处,才恍然发觉早在那些能够用目光煮熟世事的年代,我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守望高原了,现在每逢夜阑人静,心的缺口被夜色塞满,我就缓缓悟出那些年,我因为守住了高原的"空",今日才能让命……
不知什么时候,我对滇西北高原多了一份守望。后来当我多次匍匐在世俗深处,才恍然发觉早在那些能够用目光煮熟世事的年代,我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守望高原了,现在每逢夜阑人静,心的缺口被夜色塞满,我就缓缓悟出那些年,我因为守住了高原的"空",今日才能让命里的重重负荷从钢筋楼房的缝隙中悄然逃脱。现在我不管多么忙碌,总能在朋友圈挤出几句简短的诗词,或者周末时光也因为短暂的偷欢而得以重生。回到那些目光犀利的时日,我看到周末到周一之间的实际距离,我把这段距离称作"劫",诗意也随"劫"而生:当年的学校孕育了明天的希望/我却因迷失于周末的茫茫车流/而始终回不到原点…… 很多时候,人生就像瀑布,看似壮观,实际离源头越来越远。那一夜西风过后,吉纳蜜在我入梦的边缘等我,她说,江河被梦者梦断了,天涯被情种望断了,她的后半生只剩下一座赤裸裸的雪山,和一片一无所有的高原。所以,当那天启明星初升,她就驾着神鹰,沿着神路图回去了,记得她还一度叮嘱我,一定要守住高原,离开了高原,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花岁月,悠悠流逝,"纳莫号吉"的主人公一天天老去,如今只要些微留意这个宛如"飞鸟宿途"的驿站,就会发现一瞬间到底有多么漫长,一生到底有多么短暂。想到这些,我就越来越明白:离开了高原,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故此,现在我的人生路线几乎就成了守望高原——回归高原的定向,我秉承着高原的"空",让自己的三宝一天天圆满着,并理性地将生命中的一切"重力加速度"逐一删减。 今天走在丽江古城,我不为欣赏沿途景点,也不为享受慢时光,我只想找一种叫做删繁就简的感觉,我发现,这种感觉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成为我衡量人生重量的标杆。现在的我活得很轻,轻得像高原一般,除了承载阵阵西风,除了承载一匹匹瘦马的足迹,一生便无关乎其他。 沿着大东巴的法号声,我曾一次次用身体丈量着大地。我巧妙地衡量出,在整个南方区域,滇西北高原的海拔非常适中,地图上的滇西北高原裸露而不暴露;在喜马拉雅的延伸地带,它低沉而不消沉。记得母亲在世时,几乎原汁原味地活出了滇西北高原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极少穿袜子,不仅是因为长期干农活不方便穿袜子,更是由于家庭的极度贫困,母亲的一生就过着"能不穿就不穿"的生活,甚至相当长的年月,她穿的鞋子都是我在学校里穿剩下的,而且母亲不善活计,无论鞋子还是衣裳,破了也极少打补丁,久之,她就这样留下了一生的缺口。 自从母亲离世,我与尘世的脐带就自然中断了,现在的我在忙碌中透着空虚,在喧哗中透着无聊。忙里偷闲之际,我就把追忆母亲当成必修课,再纵观当下,主义、口号、宣传、追求……其目的无一不是为了缝补生活、美化人生,我却秉承了母亲那些关于"空"的智慧,即便人生缺口四露,也极少刻意缝补,我知道,现在留下的缺口,就是将来的出口。尤其恰逢红白喜事,我就越来越看清这些缺口的重要性,我断言,待到遥远的那一天,我也不用再刻意叮嘱什么,更不会刻意留下什么。 今年清明刚过,吉纳蜜就将她的人生定格在了青年时代的末端,她回去的前一夜并无异常,照例看电视、聊天、写日记……事后的议论倒是很多,有人说她是殉情,有人说是谋杀,更有人认为是深夜失足溺水……关于她的死因,至今无人知晓。我却隐隐明白不管是何原因,她都是读懂了高原的含义,她至死也没有忘记高原的空性。其实,人生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终点,甚至也无关乎生死,它只与一种要素有关,那就是"无",物理学上将其称为"零归点",很多人走了一生也走不出"无",于是以一时的遗言掩盖千年的誓言,以一时的眼泪湮没永久的欢笑,最后又因言竭语枯,把这个过程称作“人生”。 少年时期,我和吉纳蜜曾一度留恋花间,当时没有手机的我只能上网吧登录QQ。记得我曾多次开启视频,她总是拒绝,她说她要给我设下悬念。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全非,我的近一半闲暇空间却却依然珍藏着她的悬念,大约是二零一一年的四月份,我在古城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当时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客人早些走,我好赶去网吧和她聊天,当时网吧收费是每小时三元,我们每天至少聊一个小时。后来我实在充不起网费了,索性就辞了餐厅的工作到网吧当了服务员,这下福利来了,网吧服务员上网免费,我曾因为此事,一度喜出望外。 近两个月后的一天,吉纳蜜说想去KTV,当时身无分文又极好面子的我硬着头皮跟一位高中同学借了三百五十元,以后每月发薪水当天我就还五十元,也就是说我硬是还了七个月才把钱还完。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如此自讨苦吃的勇气来自哪里,有一回我无故登上狮子山公园,丽江古城的全貌一览无余,青石板上足音密集,小桥流水纳西人家,酒吧街上打情骂俏……我无端想到,众生之所以有情,全是因为有了守望。因此当我看到情侣们极度“理性”地策划着未来,就知道他们的爱情定将如同飞花的命运,一边飞翔,一边坠落。 现在的我扛着吉纳蜜的叮嘱,每天下班后就心安理得地守望着高原,特别到了夕阳时分,我的人生就变得无限美好,我的愿望也变得无比纯洁,我只想把一片高原守到老,把一片荒地垦到老,把一首情歌唱到老,把一个女子爱到老……最后跟随着“啊丽丽”的舞步回到原点,找回天目初开时的自己,以绝对纯洁的姿态和吉纳蜜相遇。 回到这个被岁月的磨石磨得硬邦邦的深夜,远山的含依巴达神树枝头总是垂满许多往事,母亲、红虎、白鹿……一切菩萨道上的“有情”都在遮天蔽日的神树下乘凉。是夜,有人拼命闪躲却总躲不过毒辣得发紫的强光,有人饥渴难耐,千万水潭里却始终沸腾着无数的苍蝇和蚊子,只有母亲告诉我,她已开放成莲花,因一尘不染而格外轻盈。霎时间,玉龙雪山腹地的雪莲花前所未有地圣洁着,再看看自己早已满目尘埃,于是我又想起母亲那些“能不穿就不穿”的时日。现在冬天临近,我也未曾加过一件伪装,所以我有勇气也有资格写下这样的诗句:飞鸟归巢了/土匪回窝了/一曲又一曲的“花花色”/却依然在君子的舞步中跑调…… 母亲老实巴交,木讷成性,即便如履薄冰地踏着日子,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也逃不过被祖母视为外人、仆人的厄运。那天中午吃饭前,我在祖母的挑唆下把门关死,许久才想起母亲还被我关在门外,也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明白守望的真正含义。午饭后,我偷偷地出门,站在小坡上远远望向自家的麦地寻找母亲的身影,无奈望了好久也望不到母亲的任何踪影,一脸茫然的我竟在原地坐了下来,直到傍晚母亲背着满满一篮猪食回来,我才松了一口气;不仅如此,我记得很主动地和母亲说了一句话:阿妈,回来啦?母亲喜出望外地答到:哦,哦,哦…… 在漫长的婆媳磨合期内,我是祖母的帮凶,罪恶的直接执行者,每当我以种种方式欺负母亲,祖母总是夸我“战功赫赫”,但那一次,我无端不理会祖母那些实实在在的“赞美”,而是跑到屋后的小坡上去守望母亲归来,直到听到那“哦,哦,哦……”。我坚信不疑,这种守望来自天空的“空性”,决不会被“赫赫战功”战胜分毫;我更坚信,母亲开放成莲花绝非飘渺之说,纵观她的一生,都在空空的缺口中守望着她的“莲花梦”,有些时候我甚至疑问:母亲和高原,到底谁是谁的化现? 前日几位高中同学来家中做客,谈笑间回忆起很多课堂往事,我说纵观英语学科,我最成功的一次是翻译出了那句“这里除了等待,别无选择”,这件事还是跟我的母亲有关。母亲非常喜欢养小狗,好几次催促在她眼中具备实在本领的父亲想办法,父亲却以为母亲的想法无聊,始终不予理会。母亲最后放弃了对父亲的希望,跟村头的吾爱春说好,待到她家的小狗出生就要一只,当时父亲不以为然,认为吾爱春家生小狗不知会到猴年马月。不知等待了半年或一年,甚至更久,有一天,吾爱春终于抱着一只小狗送到母亲手里。这事使我明白了守望的另一层含义,它叫作等待,一种类似春华秋实的等待。在今天快节奏的时代,多少人因为急于求成而因小失大,自毁前程,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幸好我看到了母亲的智慧,读懂了守望一份“空”的根本意义,故而即使身陷尘网也能迷途知返。 夜深了,明天过后不知又有多少人被尘埃负荷。此刻,滇西北高原依旧以最原始的姿态裸露在我人生的另一端,面对那空阔的辽远,我又想起吉纳蜜的叮嘱:一定要守住高原,离开了高原,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今夜就让我赤裸裸地踏上“暗物质”的顶端,守望着滇西北高原最空的部位,守望住现世,也守望着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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