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老家
夕阳西下，暮合四起，这个坐落西部山脚下的小山村赏了一日的闲情逸景，似乎也累了，炊烟袅袅中，喧腾了一天的街头巷尾暂时安静下来。偶尔有犬吠，在渐浓的暮色里惊扰着落单的冬鸟，几个不得闲的幼童，扔响几颗鞭炮，继续调剂着新年的味道。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炊烟尽了，夜，来了。
　　因为少了华灯初上，乡下的夜比城市来的要早。胡同里应年景的几盏红灯笼渐次亮起，风起时，红红的光晕在夜色中荡来荡去，也算是乡下人眼里的华灯吧。
　　这样的夜，这样的山村，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熟悉了，虽然来去匆匆，但是，因为这里生活着至亲的亲人，这里的一切，已然成为我和先生千里之外日常的牵挂。先生生长于此，理当挂念万千，我，便是“爱屋及乌”了。
　　今年年末，还未启程回老家，先生便告知：弟媳妇做子宫肌瘤手术还在康复中，今年要我多操劳一下厨房的事。其实，先生不说，做了22年的儿媳妇、嫂子的我，早已学会怎样经营婚姻、怎样经营亲情。这里的水虽苦，但有公婆的千疼万爱，这里的风虽冽，但兄弟间的赤子之情，比婆婆灶堂的柴火燃的还要浓烈，哪怕是庭前的老榆树，树下护院的柴犬“花花”，都让人有理由倾尽真诚。
　　也许是年岁一年老似一年，收拾完一天的接送往来，的确有些疲倦。坐在老家院台阶上，仰望夜空星子散落的光芒，闻着不知从哪家飘来臊子面的香味，西山下，偶尔会有更灿于星子的烟花打破夜的寂静。这个时候，新年的景象已经移步室内，就像现在，婆婆家的屋子里，兄弟几个正在推杯换盏，蒸腾着一室的温暖，明天又要各奔东西，今夜，必是要一醉方休的。
　　这顿团圆酒是每年必不可少的。往年，公公身体康健，吃上几杯酒，便会坐在火炉旁煮上一罐八宝茶，自斟自饮，儿孙们也时不时的上前讨上一杯。今年，少了公公的八宝茶，酒气中，少了往年的肆意，多了一些沉重。婆婆素来喜闹，家里天天都这样热气腾腾才好，难为她空守院落寂寞一载了，然而，喜说笑的婆婆，在儿孙们吃酒时，总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满眼笑意地看着。
　　这样的团圆酒总会持续到后夜，一定要吃到盘干、碗净、酒也干。也许，远归的人，贪恋的并不是杯中酒，兴许是父亲炉火上煮的茶香，或者，是母亲灶膛里烤熟的洋芋蛋蛋，或者，是装不上，带不走的日渐混浊的目光。习惯离别的人，总是要找些理由安放离别前纷乱的心绪，那么，今夜的酒便是最好的理由了。
　　起风了，听说南方下了大雪，想是影响到了这里。正待起身离去，大门外传来吆喝声，侄子匆匆而去，紧接着，夜空烟花四起，映红了半个山村。问过，才知道今夜是送纸的日子。接纸、送纸，从除夕到大年初三，短短四天，年，就这样过完了。而红灯笼、鞭炮声、从早燃到晚的炊烟、连同家家户户的久违的喧嚣声，也仅仅属于这几天。很快，这里便要归于清冷，而这个小院里，不仅会清冷，还会生成很多寂寞。四目沧桑，两两相对的日子将又成为日常，且还要熬上一年，才能盼来再次的团圆。似乎，活着就为了这个年，为了短短几天的相聚。
　　这几天，先生几乎家门未出，日夜守在公公病榻前，很多来之前的计划都未成行。我懂得先生心里的沉重，也懂得他恨不能留在父亲身边的焦灼。只是，懂得又能如何，当你离开家乡那一刻，便已注定离别的痛将伴随一生，而天伦之乐飘渺如天边的浮云，唯有相聚时能让父子情缘各安心绪，支撑又一年的离别。婆婆是心胸宽广之人，深知先生千里之外生活的不易，时时劝解，更是关心孙女的学业，不消为多留一天，误了课时。
　　婆婆的“爱屋及乌”要甚于我的“爱屋及乌”，或者，在她的心里是不存在屋或乌的，都是一样的儿女，对我的用心甚至还要多于先生。看过旁人的婆媳不睦，真的感叹，这个没走出过大山的老人，用她的真诚和善良，将婆与媳经营成了母与女，这样的智慧，是多少有学识、有见识的人无法企及的。
　　家里苹果园里，有一棵能结很大很大苹果的树，婆婆知道我爱吃这棵树上的苹果，每年都会把一树的苹果留存下来，然而，年年都会是我来时，苹果已经不剩几个。婆婆说，每次扔掉坏掉的苹果，她都心痛不已。但是，留存苹果，依然是婆婆年年的坚持，哪怕最后只剩一个。只因我爱吃。
　　然而，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公公自理能力越来越差，婆婆也近八十高龄。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年，能让我们风雨兼程的千里奔波，还能享受父母堂前承欢的亲情。如果，多年后，没有了对至亲的牵念，那一膛炉火是否还能燃起今夜这样的温暖？那一盏清酒是否还能饮出今夜这样的醇香？不可知，却也知。
　　夜，越来越深，大门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屋内吃酒的气氛也越来越浓。明日，这里，便又成了先生的“老家”，远时亲，近时又生成痛的“老家”。
　　人活着，总是要走很多的路，可能会行出千里万里。不过，哪一天，你回首“老家”，发现，其实你并没走远，它一直都在你心能触及的地方看着你，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