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
2020-09-17叙事散文房子
信使一年的闭关式学业结束后,呆在小屋里的我,在一个沉闷的上午,忽然接到邮递员的信件。S在信中邀我去他家,一个山上的小屋。拿在手里的信,仿佛一条从他那儿扯过来的线,拉扯了我的魂灵。信折叠成鸽子的形状,那种暗示的飞翔,让我看到了远方。而我也早想
信使
一年的闭关式学业结束后,呆在小屋里的我,在一个沉闷的上午,忽然接到邮递员的信件。S在信中邀我去他家,一个山上的小屋。拿在手里的信,仿佛一条从他那儿扯过来的线,拉扯了我的魂灵。
信折叠成鸽子的形状,那种暗示的飞翔,让我看到了远方。而我也早想到外边去了。刚刚完成学业的我,在s描述的山中幻境中,内心充满迷离的诱惑……我急促地向那山中赶去。
十五岁的少年,心里装满异样的事物。沙土路,从脚下蔓延着。坚硬的石块山道,从石头缝隙间钻出来的茅草,以及两边的地瓜、西瓜、花生作物……每一个物种,都是神奇的精灵,初见,更是上帝打开的一扇窗口。各种形状姿态的叶子,在心中开垦出一片神奇的天地。
我的心绿得像一汪水。陪我走在山坡上的S,他的父亲,还有两个女孩儿,看着来自外地的少年的我,那新奇的眼神,仿佛遇见了人间事物之外的生灵……
晚上,那间泥土墙的屋子里,我们围坐饭桌前,喝酒、吃饭。我请两女孩入座吃饭。两个青春的孩子,退后着摆手。她们倚靠在墙壁上,眼睛明亮地看着我。我知道乡下风俗,有客人来,女人不入座。我给S示意,让她们一起吃饭,女孩子仍坚持不坐。我起身叫,她们红着脸跑了出去……S说,山里封闭,长久不来客人,她俩没见过世面。我说,怎么不让她俩上学。他说家里忙,女孩子自觉上学没用,早一天晚一天,终究要嫁在附近村子里。
(多年之后,她们结伴到城里来,我见了她们的样貌,像乡间的槐树,脸上、身形,折叠了太多时间伤痕……我有了说不出来的喟叹。)
两个女孩,说他哥早就说邀请我来山上了。S笑着说,她们看到我,面色白,身材瘦弱,以为我从城市到镇上中学寄居,才认识她哥的。我连说自己多年生活在乡下,那儿是平原,这儿是山区。平原地只有小麦和水稻,没有其他作物,所以我不认得那么多蔬菜植物。
我谈到了S的书信。S字体笔画短粗有力,说他的字和人长得一样。他书信里的字,就像庄稼长在地里。我到这里来,看看没见过的庄稼长的样子。在满山坡走过的夜晚,那些植物,就仿佛在身体里穿行的文字。
(后来,每想起他的书信,觉得文字像湿漉漉的羽毛,发着幽暗的光,从泛黄的纸上向外飞。又觉得每一个字,都是柴草,在一个暗夜里燃烧。从文字描述的虚幻景色到走入实地,在山顶看,蓊郁苍茫的山坡,觉得他的书信,将一种美丽的生长托起在一片虚空中。透过书信,我看到记忆丰饶的岛屿。)
周末,我们离开山,到镇上S就读的那所农业学校去了。晚上,s从食堂打来饭菜。那晚赶上宿舍停电,在模糊而摇曳的烛光里,我看到他在信中描述的女孩子。他挎着女孩的肩膀走过来,亲密的就像一对翩飞的蝴蝶。女孩一张饱满的小脸,一双忽闪大眼睛。
他说看到许多大龄的人,过着单身生活。他觉得爱情才是人最重要的。他一上农校,就寻找喜欢的女孩子。
我们回到山上小屋,夜晚,露宿在三间草屋外一片平地上,一棵大树,树冠遮挡黝黑寂寥的夜空。躺在那地方,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模糊的圆月从上空辐射下来。也许是S习惯了,他很快酣然入睡,而我揪着一张薄薄的床单盖在身上,四周沙沙声,附着于风摇晃的植物姿影。声音里藏匿了令人无法破解的东西,越是专注倾听,越感觉到荒凉山中的灵性之物潜伏在四周。我闭上眼睛,金黄月色从面前消失,沙沙声响隔着被单,仿佛变小了,在浑身颤抖的念头之中,我沉入意识深处,渐渐进入梦境……
回到原来居住地不久,又接到S的多次来信。信中谈了,他的女友突然辍学,他追到女孩家,被女孩父母棍棒打出来。大约半个月之后,他约我再次到山上,我那时已到一所专业学校读书了。趁着一个周末,我来到他山上的家。
晚上,一起走入山坡。我喜欢那山中之物:一个个圆滚滚的绿条皮瓜,埋在庞大的绿色阵仗中,苹果树上挂满金色的苹果。吃了西瓜之后,我们爬到树上摘苹果;坐在星光下,他讲出逃的想法。失去女孩子之后,他产生了到外边世界去的念头。他说他想去一所大学读书。他的念头,像火苗点燃了熄灭,熄灭了又点燃……他的话语,从山中的景色分离出来,美丽而又虚幻。而在我离开不久,就到一所中等专业学校读书。再次收到他的信,他已在一所省城的大学了。
他信中说,他给父母偷偷留下一封信,就去了西部的一个省会城市,在那所大学做旁听生。他走时,身上只有车票钱。到了那所大学后,他发电报给家里讲明求学情况。他知道,父亲会把学费汇给他。后来的事实如他所说。他在那所大学呆了两年之后,又去了另一所省城大学。又过了两年,他去了外地工作。其间,我不停收到他来自许多地方的信笺。
几年之后,在相互的境遇变迁中,我们中断了信件往来。
多年之后,那些信件变成了故纸堆。那些稚嫩的文字,浸润时间长度,变得越来越古旧,像一种无法考证的岁月。也许,那就是一个人曾经的历史了。十年之前,我曾突然接到过S辗转从南方某个地方打来的电话,之后,他返乡,我们在一家小酒馆里叙谈往事。时过境迁,他和我都不是年少的那个人了。现在,我已不知s身在何处。 在我内心,一个少年的信使,从岁月里消失,就像回忆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我从那儿感受到的自由之风,始终在隐隐吹拂。就像这么多年来,经历过许多人生变故,每一次我都在逃离,我以为逃离的对象,是我自己。
某日,我沿着山间的小路走,看飞鸟从头顶翱翔,忽然觉得,它就是人间的一个失踪的信使。而现在,一如我和世界建立的通道,是这些文字。但它们所能讲述的,已不是原来的面貌。但我内心,有一个永远没有死去的飞翔之物,它就是永不消逝的“信使”。它使得内心想要护守的像野草的东西,自由生长。它像汽油,助燃内心的柴草,像干净的空气,让天空变得蔚蓝。它让我变成在缺憾中完整的人。
我不在忘念中,看着消失的东西,而觉得甜蜜死亡的诱导,但,信使的影子,总能抵达我,让我认识到一个人,他的虚空与广大。这正是我在回忆中不曾丢掉的……
2018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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