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中兀自寂寞的唐家

　　我喜欢古镇。冠名为古，总会有一些老街道旧房屋。谁不喜欢宽敞明亮、崭新整齐呢？只是，走在高楼大厦之间，会忍不住步履匆忙，好像不匆匆，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簇新的时代抛弃。看旧房屋与翻故纸堆一样，可以从容，可以悠缓，可以慢：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欣赏，慢慢体味。因为看得再快，走得再急，也追上不那一段时光了。
　　唐家。这个名字让人怔忡。武侠小说看了之后，一向认为唐门在四川。想来曾于山东大学或天津大学就读的人是不会有这种莫名想法的，因唐家镇，是任过这两所大学校长的唐绍仪故居所在地。
　　珠海很大，公交车一路驶过，一路见花在开。驶出市区，就见了大海。这一刻我才认为珠海是美丽的。看着车窗外苍茫的大海，心内有了一丝惆怅，下午就要离开珠海了，时间真是匆忙。虽然清清楚楚地知道，专程来珠海看海，也是不可能的。
　　下车后，四处茫茫，不见哪里有古镇的样子。问一位老妇，她能听懂我的话，我则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她指点着，让我跟她走。过了街道，走不远就是唐家市场。这个市场很有名，在网上查唐家，总会出现它的名字。走过市场，就看到了网上照片中的建筑：唐家老人协会，唐家湾曲艺社……看到照片时，我已大体知道这个号称古镇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它并不像至今为止我去过的所有古镇，云南的古镇总会有几幢建筑让人惊叹，就算新建的古镇，也要做得有小桥有流水，似模似样。已从照片中得知，这里是一个保存有旧房屋的地方。所以看到了它的样子，也没有失望。
　　我来得太早，街道上人人匆忙，忙着上班、忙着吃早点，还有环卫工人，拿着大扫把一下一下地清扫街道。小镇几乎没有游人，人人都匆匆忙忙，还有电动车和自行车不时从身边“唰”一声擦肩驰过。
　　我走在街上，东张西望。既然名为古镇，那总得有点什么与其名称相呼应，不仅仅是那些看起来很旧的房屋。这里的建筑的确与我见过的不一样，不是四合五天井，不是走马转阁楼，也没有马头墙。我看到一精美装饰位于檐下，只是不得而知，这是否雕砌而出。它显然已被损坏，正是因为如此，我可以断定它是老屋。传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这里新建的房屋是砖墙和铁门，没有那些精美的装饰。新建的房屋在我眼里，也是有趣的。或许是门外的棕树，或许是门内的楼房，我总认为它像我曾经见过的某个地方，电影里。我去过越南，岘港。它与电影里展现给我的不一样，就如有时候，我在电影里也看不到那个我所了解并熟悉的中国。我看着这楼房，总想它的院里应该种有木瓜树，里面会有个安静婉约，看到花开会笑，看到昆虫也会笑的女子。但院内无人。
　　很快，我就看到了唐绍仪故居的牌子，只是大门紧闭，旁有一木牌，写有“内部维修，暂停开放”字样。不过，这小小的地方，还是有人想营造一种情调，比如在通往唐家小小的巷道内就有间小小的邮局，宣称自己“贩卖时光”，名为“寻见南山居”。这让我想起那首歌：“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现在，我就是在南方的艳阳里，枯黄的树叶在风中纷飞。
　　巷道对面有一间咖啡屋，铁门紧闭，闭不住的是三角梅那艳红的花朵，它们纷纷探出墙来，开得热闹不已。来珠海之前，我在网上查询过，发现珠海并没有什么可供游玩的地方。而后才问曾在珠海居住许多年的一位朋友。他说唐家古镇不错，有个名人的故居，还有间咖啡屋，很人文：你会喜欢。我并不动心。很人文的咖啡屋我见过许多，看似在红尘中坚守一种格调，其实也不过是熙熙攘攘，皆为名或利而来来往往。这时见到这名为遇见爱的咖啡屋，不用问，也知道必然就是朋友所说的那一间了。凑到铁门前往里看了看，院里的木门也紧闭，三角梅树下的桌椅上落了一层花。那一刹有些呆怔。明知一切都是一个布局，想击中路过者内心里那一点点的柔软，偏偏我就是中招了。
　　我当然想在这样的庭院中，喝一杯咖啡，看一本书，任花一朵一朵地坠在身前身后。但想一想，我要看什么书呢？出门我总是带有书的，此时，它沉睡在箱子里。而我，在古镇里。可是，就算我带它出门，又会不会、坐进这样一间咖啡屋，翻开它呢？不会。我只是一个步履匆匆的行者，我不会作无谓的停留——今夜，我将回到我的家居。我没有闲暇也没有心情去在花树下翻开我的书，它是我为自己在机舱中的无聊时光准备的。
　　咖啡屋的对面，是另一间咖啡屋，它叫午后时光，门边的牌子上写着：“赏花，赏月，赏唐家”。赏唐家，这三字最让我心仪：它家有个露台，可以看到唐宅，当然也可看到唐家镇。
　　这多少是有趣的。如果在其它地方，比如束河，比如西塘，我是没有心情这样一家一家慢慢看它的咖啡屋，它们太集中，也太多。这里寥寥的几家，也就成了唐家的风景。
　　我还是往前走，看到玉我唐公祠，大门紧闭。门外有工人在和泥水。他见到我先笑了：“你来拍照？”我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相机，他竟然能够看到。由此更断定这里游人稀少。我问他：“公祠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他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有两个大乌龟。”他说现在这里是餐馆，要九点半以后，才有人来，也才开门。我原计划是逛完唐家古镇就不再走回头路，直接出去坐车回宾馆。听了这话立即改主意：返回时来看乌龟。见到梁上雕龙雕凤雕牡丹，还没有见过雕乌龟的。当然我对此动心，也是见了它屋檐下十分精美的雕砌花纹：保存得很完整。
　　唐家古镇的尽头是共乐园，过去为唐绍仪私人园林，名为小玲珑山馆，大约是捐赠后，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意，改名为共乐园。园中许多荔枝树，我第一次见，它的树型非常婀娜。这里虽然称为小玲珑，但有山有水。最特别的是有个观星阁，据称是唐绍仪的私人天文台，过去天花板上还标志着猎户、北斗、七星宿。我喜欢不已：看星星，本已是美好的事，竟还建座观星阁，更是风雅。
　　出了共乐园，我往来路走去。玉我唐公祠果然开了门，我也果然见到乌龟，只是哭笑不得：那是真的两只乌龟，在水里游得正欢。但不后悔走了回头路。虽然名为平里庙的那间寺庙仍然关着门，门前依旧落叶满地。可以赏花、赏月、赏唐家的午后的时光大约的确是要午后才开门，遇见爱咖啡屋依然关着门，另一间名为玲珑艺术咖啡馆则直接立有牌子：周二休息。这一天，正是周二。
　　不过，巨川唐公祠开了门，一女子坐在屋内，与友人闲聊。屋内摆设很是古朴，女子打扮十分简约，我轻声问：“可不可以进来看看？”她微笑点头。是老屋了，最奇特的是门前础石上竟雕有喜字，门上隐约可见“为人民服务”字样。檐下依旧有雕花，被垂藤遮掩。越是这样，越觉大气，随意中不经意间的大气。若是我，有了这精美的雕花，大有可能不让它物来攀扯，担心被破坏。可是，当初它被饰于墙外，就设想过了任风吹、任雨淋，在时光中慢慢破损的可能吧。院中，一已碎的蛋青色茶壶依旧洗得干净，一片一片放在石墩上，一朵不知哪日的落花憔悴在它的身侧。这里不是纤尘不染，这里虽然淡静，却也在喧嚣的红尘中。
　　这样的小镇，因为可看的不多，反而可以细细留心，然后点滴会心，而不用因为担心时间不够支付，走得匆匆忙忙。
　　此时，小镇暗旧的弄堂、斑驳的墙面，让我留连。它有些炎热、有些潮湿、有些老旧，不过就是这样，才有味道。那味道在骨髓里，要来走一走，看一看，才能感受到，待要说出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已是回程，我依然慢慢走，好像我与这个古镇刚刚谋面。在小小巷道里，能看到檐下的雕花；在路边仰头，会看到一扇窗，窗檐上有雕花，似中式，又似西式。在我缓慢的东张西望中，小镇仍然很烦杂，而在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烦杂中，这古镇寂寞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它面对着熙攘人世，面对着喧嚣尘世，兀自寂寞。偏偏我就喜欢这样的寂寞：艳艳的紫花落在桌上、椅上，无人收拾，一任时光老去。
　　我不知道哪里是古镇与外界的交界点，只是走着走着，来到了马路。古镇已在身后。
　　或许春天，木棉花开；或许夏天，荔枝果结。此时不是古镇最好的季节。不过没有关系，我在这里看到了高大的木棉树，在小雪节令之后，它的叶子一片一片在风中飘落，就是这时候，一对黄蝶翩翩飞来，又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