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2020-09-17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桥一走后井村要穿过一座桥。这座桥架在山梁之间,是铁索和铁板的结合体。原来,这里也有一座桥,是绳索和木板的组合。绳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脱落得纤细,铺在桥面上的木板显出恐怖,时常有裂纹和漏洞出现。人走在桥上眼睛是不敢往下看的,汹涌澎湃的河流侵蚀着
桥
一 走后井村要穿过一座桥。这座桥架在山梁之间,是铁索和铁板的结合体。原来,这里也有一座桥,是绳索和木板的组合。绳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脱落得纤细,铺在桥面上的木板显出恐怖,时常有裂纹和漏洞出现。人走在桥上眼睛是不敢往下看的,汹涌澎湃的河流侵蚀着人的意识,神智也被恐惧与不安包裹着。过桥的人只有努力将头抬得更高,目视远方,不去看木板上的破洞,假装听不到河水将要淹没自己的声音。但眼睛总是不听使唤,越害怕什么,什么越表现得更加具象。于是,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让惧怕成为身体每一部分的震撼。步子是一点点挪过去的,没有生机和活力,坏心情也是一点点加重的,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待到好不容易挪到了彼岸,将紧张的心情收回,转身看时那桥已然晃悠成一道碧波,在山涧上叮当作响。 但总是到了对岸,不用去想那令人惧怕的河水,也不用置身体于呼啸的桥面上,听波涛恣意喧哗。岸边植满了野刺槐,在五月的天空下开出芬芳的花来。绿叶摇曳在花朵中间,像河面上凸起的石头。我听着涛声离开,听着涛声畅想,想渡河之后将到达的地方——那是她的家,就位于后井村的山脚下。 她是一个病人,也是我在后井村唯一熟知的人。初见她时,她的身体情况尚好,刚刚做了脑肿瘤切除手术,虽然因为化疗少了许多头发,但精神状况还是不错的。我与她交谈,询问她的家庭情况、家庭成员、家有几亩耕地,等等。她一一作答,没有半点遮掩,但却极少提及她的病,对于如何治疗怎样康复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回避。所以,有关病情的事我不敢多问。末了,只能祝她早日恢复,身心健康。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挂在嘴上的大话套话毫无意义,不过是用来哄人的玩意罢了,但对于她对于她的病我也只能使用大话套话了。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渴望中的等待。半年以后,再见她时仍然要穿过那座颤巍巍的桥,将恐惧裹挟进身体里。她的病况越来越严重了,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落下泪来。 我看到她用绿头巾包裹着的脑袋,期期艾艾地向我述说。她说,自己脑子里的肿瘤又复发了,前一段时间刚刚到医院做过检查,医生说必须住院治疗,要再做一次脑肿瘤切除手术。她说家里的情况并不好,有五个孩子,还有一位年近九旬的爷爷,她最大的女儿今年要面临高考。她泪眼婆娑,似乎生命中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即将危及她的家庭,危及她的身体,进而危及到她的孩子们。她胡思乱想,絮叨絮叨地表达自己未尽的义务,整个样子就像晃悠在山涧之上的吊桥,左右摇把,又忐忑不安,内心充满了惶恐。我无话可说,知道任何空白的语言都不能给予她安慰。我记下了她的病状,拍摄下各种医疗单据,并告诉她会代以呈交给有关部门。或许,她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吧,知道我不过是一个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的小人物。她哭诉只是为了让心里安稳一些。目光移动中,我注意到她家里简单的陈设、简单的铺盖、简单的家什,和简单到只剩下碧蓝色天空的空荡荡的院落。 二 去爬山。山名叫做天井山,就坐落在后井村的后面。山上有道观,众仙家排列成一行。观前烟火缭绕,竟是时时有人参拜的仙界之地。台阶很高,宽窄不一,用砂石、水泥浇筑而成。地面上零星点缀着瓷砖的碎料,颜色不一,却也生动有趣。从山顶上望下去,看不到来时要经过的那座桥,只有绿意盎然的槐树和掩映在树中间的村居院落。灰颜色的村居是旧民居。白颜色夹带红线条的是新民居。高架桥粗壮威武的身子从地面上拔地而起,代表着现代化的进程。有许多村民在沿着山路攀爬,速度快的速度慢的游弋成一道山里的风景。 我的眼前忽地又跳出她的样子,想她与这些攀山的人是何等的不同。原来的她也曾健康,应该爬过天井山,到山顶的道观里礼拜过、叩过首,畅想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一场病却让她什么也不做不了,既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能力,也没有了最起码的快乐。她的病束缚住了她,如同生锈后再难打开的锁头。路边长满了颜色青绿的野草。有一种很奇怪的草生长得俏丽,不开花,顶端却长成花朵的形状来。我用手机搜了一下它的名字——猫眼草。同时,我也看到了它的疗效。原来,猫眼草是一味中草药,消炎、治咳,对于治愈肿瘤疾病有奇效。瞬间,我竟不知如何适从了,是立刻告诉她这个神奇的发现,还是应该谨慎一点先听听医生的意见再说。我踌躇不决。山里的风声喧哗如河水,纷乱了我的思绪。——我,或者出现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人只是她心底的一味药,是在无所适从的情形下想象出来的一点希望。而这希望,我能给予她的是一抹微弱,既照亮不了她的人生,也治愈不了她的病痛。穿越河流,从此岸到彼岸,我不是拯救者,也无能力成为她生命的改变者。扩散性肿瘤是个魔正站在水中央,在随时随地试图将她一点点拖下去。我的存在于她无济于事,若这河里深远到舀不起的水一样。她的病容晃动成我眼里的悲哀,挥之不去,去而复来。 我大概是个孱弱的人吧,摇晃在破旧的吊桥上,在裂纹和漏洞之间徘徊,却始终不能坚定起向前走的信心。她是我的镜子,我是她的观望者。镜里镜外,我给予她的是虚无的渺茫。她终于打来了电话,声音细微如一缕薄风,然后就是陪护她一起去省城看病的丈夫与我通话。憨厚朴实的男人用本土语言向我讲说二次手术的不易和即将面临的经济困难。她的病最多能够报销70%的医保,要花费掉她所有的积蓄。这一点在我第二次探望她之后就已经确定了。她和她的丈夫现在要踏上赶往医院的行程。这一次,他们借完亲戚朋友所能掏出的所有的钱,也借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她的丈夫告诉我,二次手术是北京请来的大夫做的,只不过需要化疗的时间会很长,要四十到五十天或者更多的时间呆在医院里,医疗费用是个大问题。我听着他说,也听到了风动。 再半年之后,绳索和木板组合的旧桥换成铁索和铁板的结合体。走在铁索桥上,我的心依然在晃动。桥下河水依旧,不同的只是更换了季节的气息。她的身体大概已经好了吧,可以重新站立在我的面前,用舒缓的语调与我谈话。院子里也一定不再是空荡寥落,而是种满了植被,也或者就是那种唤做猫眼草的中药材,被种在她家的房前屋后,碧绿成仙风道姑的样子。她的脸上也定有了久违的微笑,掩映在树叶之间。若如此,也便是人间大好了!可是,这或许只是我的一个愿望,一个无法圆满的梦。后井村,她的家就在后井村,位于后井山的前面。山上有座道观,远望,云烟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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