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公园我的家
2021-12-23抒情散文春江花月夜
一从客厅明亮的窗玻璃望出去,是市中专的操场和教学楼。每天早上,学生们跑操的黎明脚步,于6:30准时叫醒我。拉开窗帘,即可看到一色色身着校服跑动着的少男少女,一二一,一二一。从他们稚嫩的绒毛毕现的脸上,我会想起久违的学生时代。每个周一,准时十……
一
从客厅明亮的窗玻璃望出去,是市中专的操场和教学楼。每天早上,学生们跑操的黎明脚步,于6:30准时叫醒我。拉开窗帘,即可看到一色色身着校服跑动着的少男少女,一二一,一二一。从他们稚嫩的绒毛毕现的脸上,我会想起久违的学生时代。每个周一,准时十点钟,全校大集合。待大家安静下来后,麦克风传出年轻女教师标准的普通话,通报上周学校的各项事宜,大扫除的名次,某项活动的名次,然后是表彰,颁发流动红旗,强调或布置本周工作等。而在集合前,大喇叭会准时播放一首谭晶唱的歌,旋律铿锵优美,只是歌词听不真。时间长了,我才知道那首歌叫“八荣八耻”。
窗前一棵女贞树,绿叶轻轻摩挲着窗棱,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树下时而有一、两个少男少女,或坐或站,或窃窃私语,或吃吃发笑。有溜溜的小风从树叶间穿过,俏皮地在他们乌黑的发梢上抚弄一阵,然后地上就有个纸片动了一下。少年看不见我,我却能看见他们。颇有点“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意味,只不过,“墙外”应该是我了。这时室外的动和室内的静,构筑出一副“岁月静好、现实安稳”的美好图景。
这是2006年6月,我们从城中村搬到五原路家属楼后,我感受到的最初印象。那应该是记忆中的一段“黄金时代”。那时市区的道路交通还不太畅通,私家车对于许多人来说还只是一个梦想,因此这里地阔人疏,一点没有拥挤感。老公在市区一家银行办公室上班,儿子在市一中上学。我呢,虽在远离市区的县城工作,但星期天、节假日、出公差等,在市里的时间还是蛮多的。这套我们买来的二手房,虽然外表很破旧,但里面三居室布局还是非常合理的,原主人把客厅窗户往下落了十几公分,窗子就显得大而明亮。从此我们在市区真正拥有自己的住房了。那个新鲜与快乐,冲淡了买房过程的奔波艰辛。每天一有空闲时间,我都要走到下边的涧河边去散步,那新修的涧河公园,长满国槐,雪松、绿竹,还有许多花----小时候在外国文学作品里才能看到的----风信子,铃兰、金盏菊、格桑花等,都让我喜出望外。
更大的惊喜是,我不期然就和市中专作了隔墙邻居。而市中专,曾经是让我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啊。我想起10年前----1996年,有一次我和同事来三门峡参加自学考试。那时我在乡镇工作,我们中午从镇上坐班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市里时,时间已是晚上七点。我们在黄河东路一带找旅社,一家一家问过去都是满员,最后在宏远市场附近才找到一个小旅社。房间条件很差,楼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我们住在三楼,夜里起来上厕所,要跑到二楼。第二天一早去考试,考场就设在市中专。这天考古代汉语,本来还是我擅长的课程,但等我七拐八拐找到考场时,已经晚了15分。和守门人一番好说歹说,我气喘吁吁进入考场开始答题。记得有一道题目是:写出“赏心悦事谁家院”的上句。多么熟悉的句子,我一时竟想不起,直到下课铃响时,我才匆匆忙忙填上“良辰美景奈何天”。这门课最后只得了61分,勉强及格。下课后,我四下打量,牢牢记住了市中专这个名字。我想,我要是住在市里,不,甚至住在它的郊区,何至于受这么大罪,着这么多急,最后考这么差。但那时市区对我来说是多么遥远啊,我不可能调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理由来这里白住。谁知十年后,我竟然来到市里,并且住到市中专的隔墙。很长时间,我都沉浸在一种如梦似幻的惊喜中,絮絮叨叨给老公和儿子诉说当年的遭遇,如今的感慨。
刚住到五原路时,门前的路还没有铺柏油,周围还是一片荒凉。现在的高档小区-----湖滨和谐家苑下面还是废品回收站、越海华府下面还是菜地、水湖窝子,阳光小学的下面还是城中村。我们6月住进,国庆节门前就开始修路,后来10路公交车开通。买菜、去百货楼都方便了许多。慢慢地,涧河两岸河堤路也全部打通了,湖滨区政府、区检察院、区法院都相继搬过来。五原西路又建起了阳光小学。接着市医院扩建,市第三小学的建成,酒楼饭店茶社环绕,小商小贩云集,这一带彻底繁华起来。
搬到五原路的惊喜,让我的思绪又向10年前延伸了10年。我想到1986年,我刚从村里来到县城时的情景。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上世纪80年代,村里女孩的最大愿望,就是到县城找一个婆家,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女伴们纷纷通过各种途径---或靠如花的颜值,或求人托关系,甚至委屈求全找一个残疾人,实现当上城里人的愿望。我有一个女同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关系很好的那种。那时班里女生个子都低,她却是细高挑个子,白白净净,容长脸,两只大眼睛忽忽闪闪,是许多男生暗恋的对象。但高中毕业两年后,她就找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城里人。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黑孩”。小黑孩个子比同学低半头,年令又比她大五岁,站在一起很不协调。我那时年轻气盛,决心挽救同学命运于“倒悬”,就一次一次前去“打破锣”。又一次,我在讲了一系列“婚姻需要爱情做基础”的大道理之后,连连追问,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葬送自己的青春?看上他什么了?农村女孩难道就没有理想信念吗?同学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就象泄气的皮球一样,再无话可说,她说:我也不喜欢他,但我伯愿意,我伯说他以后来城方便。小黑孩家住西关,有两间门面房,还有一幢小院。同学的父亲进城来,悠悠荡荡就到女儿家了。同学的哥哥几年前意外去世,她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不能再伤她伯的心。
同学20岁不到就结婚了,我感到很失落。她结婚那天,我没有到场,只送了她一面镜子和一个脸盆。我羡慕这些进了城的女伴,但我又不能象她们那样委屈自己。于是,时光荏苒,我象树上那只柿子,晚秋了还挂在枝头摇摇晃晃。直到五年后,我也来到县城,不是凭嫁,而是靠自己努力有了一份工作。结婚后我们住在老公单位的一间筒子楼里,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管,上厕所要绕过大半个院子。但我是高兴的,因为我也是城里人了。
1992年单位给职工盖了一栋集资楼,我们也分到了一套80平米的小三居。房子总价只要1万块。但当时我们手里只有2000元。夫妻俩分工,他回灵宝老家借钱,我回娘家借钱,千儿八百也要,三百二百也要。等到借够钱回到县城,老公的腿成了瘸子。两年后清房,又补交了5000元,这套房子就落到我们名下了。从此我们在县城有了自己的住房。稍事收拾,那年5月,我们第一个搬进新居。水磨石的地面,光滑明亮,两岁的儿子进到房间,高兴得象小狗一样在地上连打两个滚。刚站起来又滑倒,咚,摔了个仰板叉,他竟然没有哭。多年后,儿子在水磨石地板打滚那一幕,就成了我们住进新房温馨生活的佐证,不时拿出来抖一下。
作为一个进城不久的乡下人,每天从单位的大门出出进进,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走路时不由得弓肩缩背,低头哈腰,小心谨慎,眼含胆怯。我怎么就成了城里人了呢,并且还在人家办公的地方出出进进?这是真的么?直到一年以后,我才能和别人一样坦然,出入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80平米的小三室,已经让我十分满足了。比起在村里时的岁月,真是好太多了。它有卫生间,有厨房,下雨天不用再发愁上厕所了,走路脚上再也不会粘带红胶泥了。我想,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居所了,住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不料10年后,老公到市区上班,我们在市区又有了自己的房子。
从小山村到小县城,从小县城再到市区,生命也象家乡小河的涓涓细流,一路流进滔滔洛河,再流进滚滚黄河,再流进入海口。那种开阔和广阔,深度与厚度,在不断的拓展中发扬广大,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想起,小时候我出生在县城,和父母在城里租房而居。记得住在县城南关时,外面是大片的菜地,十分寥荒,隔着窗子能望见外面不远处的坟头。七岁时搬到乡下,先是住在生产队的一孔烂窑窟窿里,一年后又自己打窑。窑洞的岁月,并不像现在人想的那么美好,什么冬暖夏凉啦,什么古朴安静啦。而是阴暗潮湿,与虫为伍。一盏煤油灯,一盘连锅炕,墙壁上坑坑洼洼抹泥不平,窑里一天到晚都是黑乎乎的。每到夏天,天气返潮,床上的被褥整天都是湿乎乎的,窑壁上也是一按精湿。时间长了,许多家俱都潮得散了架。大热天,每天中午放学,一走到窑门口,母亲就赶紧交待,“先在门外停一会儿,不要进屋,屋里太阴,热冷相激,会激出毛病的。”过年时,墙上贴不住各种年画,只得用钉子钉。
那时母亲去生产队干活,晚上经常是点着灯吃饭。坐在窑门口吃饭,从窑畔上会掉下一种叫黑豆牛子的虫。有时吃饭,吃着吃着,就吃住黑豆牛子了。我会大叫一声,“啊,虫!”母亲就会赶快跑过来,说,“叫我看看,哪有虫哩?那是葱花炒着了。”说着用手一碾,赶快扔掉。黑豆牛子有一种酸酸的,辣辣的味道,葱花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母亲是在掩饰,她是为了让大家吃完剩下的饭,心里不隔应。但我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以后每次吃晚饭,都心有余悸。
15岁那年,我终于有了一个独立空间。哥哥娶媳妇后,我搬进他住的小窑。爱看书的我,在窑壁上凿一个小孔,把煤油灯放进去,照着爬在床上看书。但煤油灯烟气大,很快就把小孔熏得乌黑。从窗口吹来的风,把灯焰刮得忽忽闪闪。窑壁上还有许多坑坑洼洼,那些坑洼,一到雨天,就聚集着一种叫湿湿虫的虫子,一窝一窝。有时看书看乏了,我就把煤油灯端上,专门烧坑洼里的湿湿虫。湿湿虫被灯焰一烧,咯咯巴巴响,然后揪一蛋蛋,很恶心也很痛快。窑洞里还有蝎子,不时就会被蝎子蜇一下。有一次,早上叠被子,我发现身子下面压死了一个小蝎子。 土地下放两年后,吃饱了饭的乡亲们陆续盖起土坯房,搬出了茅草屋和土窑洞,1984年我家也盖起了三间土坯房。 现在每次回到村里,我都要到小时候住过的窑洞边观看,望着那坍塌的门窗,狭小的空间,怎么也想象不出,当时我们一家五口是如何住在里面十几年,是如何在那么局促的环境里生活的。然后今昔对比,感慨一番。
三
2010年,我们在黄河公园的西大门,又拥有了自己的新房。小时候对黄河是多么神往啊,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关于黄河的课文,还记得第一句是“黄河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约古宗列曲......”,但直到20多岁时才见到黄河。那是85年7月的一个黄昏,我独自一人长途跋涉终于来到黄河岸边,灿烂的夕阳把河水照得几乎燃烧起来,水鸟在河面上下翻飞,嘎吱乱叫;对面的深沟高岸,半壁上的窑洞,眼前的长河落日,摇曳的水草;人站在偌大的黄河滩,渺小如一粒尘埃。一切都让我有一种置身于人类远古洪荒时代的感觉。我激动地想写一首诗,但最后只吼了一句:黄河,我来了。
上世纪90年代初,三门峡黄河公路大桥建成通车。某一天,我来到三门峡,借住在朋友家。第二天一早,我骑上朋友的自行车,骑行十多里去看黄河大桥。刚到地方就下雨了,我淋着雨在桥上走来走去,感觉十分震撼。大桥建起了,以后去山西就方便多了,再也不必象以前那样艰苦,穿山越岭,坐船才能到对面。那时我也想不到,多年以后我竟住到了黄河岸边,距离黄河大桥不到200米,每天与黄河朝夕相处,倾听它的一呼一吸,潮起潮落。
每次,我沿着新修的北环路,转个弯,就走到黄河大桥时,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我想,山回路转,人生的每个愿望,都延迟10年后实现了。只不过愿望实现之日,你的渴望已不那么强烈而已。用老公当年写给我的一句诗来说,就是“当你把桂冠看得不那么重时/桂冠已悄然落到你头上”。 刚搬来时,周围还是鸡场、狗场,道路不通,十分荒凉。不久就开始建设黄河湿地公园了,几年以后一系列设施逐步健全。
最喜欢的还是黄河湿地公园,每天早上跑步,从西大门一直到东大门,20多里路程,十分过瘾。穿过公园我的家,这里幽静,宽阔,依山傍水随地形高低起伏而变,有沟,有梁,有洼,有高地。路分三条,最下面一条沿河而转,绕湖而行,花草树木,四季变化。各色锻炼的人,跑步的,散步的,扛着小红旗的,扎着马步练功的,皆怡然自乐;一条在半山腰上,登到最高处,可以凭栏远眺,黄河大桥,对岸,远处的中条山,山上的风力发电风叶等。还有一条就是北环路,向东通往火车站,向西通到山西。整个公园通透,悠远,层次分明。
屈指算来,平生已住过9个地方。从小时候的窑洞到后来的土坯房,从单位的筒子楼到县城的楼房,从市区的二手房再到如今的新楼房,住房水平不断提高。我想,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我也会象祖母、外祖母、母亲那样,从这个村子嫁到那个村子,一辈子生儿育女,烧锅燎灶。而现在,只要你愿意,想住到哪里都可以实现。我珍惜我的第九个住处,静享人生,品味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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