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的守望
2020-09-17抒情散文刘彦林
当我风尘仆仆而来,站在她的旁侧驻足仰望,被她的魁伟、壮硕、粗砺和沧桑的外表深深震撼,心中油然生出诸多的喟叹。令人难以置信,从年轮上判断,她已经在这里守望了三千多年。不说别的,单历经岁月的风雨雪霜侵袭,就足以见证一百一十万多个日升日落。这怎能
当我风尘仆仆而来,站在她的旁侧驻足仰望,被她的魁伟、壮硕、粗砺和沧桑的外表深深震撼,心中油然生出诸多的喟叹。令人难以置信,从年轮上判断,她已经在这里守望了三千多年。不说别的,单历经岁月的风雨雪霜侵袭,就足以见证一百一十万多个日升日落。这怎能不值得诸如我辈虔诚地瞻仰呢?
她是一棵银杏树,是作为古道路标而存在的。若沿着时光的隧道逆行三千多年,抵临西汉武帝元鼎年间,她被栽植在榆树村的一隅。从此,她守望着榆树村庄的变迁,守望着百米之外雪水河的奔流,守望着从眼前那条道路上通过的行人、马匹和车辆……三千多年了,她的记忆库存里不知珍藏了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啊?由于敬畏,我们十多个人牵手合围住了她的腰肢,我的手掌也细心地抚摸着她粗糙的树干,我的目光凝视着她遒劲而错综的茎枝,我的心跳和着灵魂的震颤而顶礼膜拜,脑海里浮现出她所守望到的一切。那一刻,我酣然知晓:我的手掌链接到了她的思维,扑面而来的一帧帧黯淡的底片上,突然显影出了一本岁月剪辑而成的相册,犹如一场难以删减和绕开的历史长剧訇然开启了帷幕……
榆树村,即榆树乡政府所在地,是一个居于交通枢纽上的节点——三路交汇——向南而下,可至剡阕,与316国道相通;向北可抵高桥、太白、麻沿;向东,可至城关或柳林。向南、向北相连,即为剡麻公路,交通便捷不言而喻。在每条道路的沿途,分布着十二个村、四十八个村民小组。如今,不足七千人口的乡镇,却在奔着小康目标的征途上,足音铿锵,步履坚实,收获喜悦,铭刻希冀。这些,银杏树全看在了眼里,喜在眉梢之上,而她表达欣喜和快慰心情的方式就是把繁茂的叶子抖动成爽朗而洪亮的欢笑声。而我着重要探寻的,却是在她的视域里存在过如今却销声匿迹,或者需要远循才能觅求到痕迹的过往——就像一群大雁飞过,天空仍会留下翅膀擦拭的印痕。
我的追寻,把从银杏树下穿越而过的公路作为贯穿始终的主线。向南,在剡坝村顺左侧的岔口而进,行二三里抵临曹坝村。曹坝村小,人口不多,但良田依山,嘉禾葱茏,恬静至极。令我感慨的,此处流传甚广的传说,竟然与康熙有关。《河池的传说》载:曹坝村的某曹姓人家,老两口有一小女起名小姑,从小蓬头垢面,满头脓疮癞藓,只有几根头发,且是哑巴,更显肮脏不堪!某日,此女突言:“娘,我夫君要来,快淘米做饭”。随开始对镜梳头,并打来溪水洗脸,然后涂脂抹粉,顷刻间出现了一个面如粉团、脸似月季、柳眉含情、凤眼迷人、亭亭玉立的俊俏姑娘。不时,院畔进来一位身材魁梧、举止潇洒、顶平额阔、两耳有轮、眉清目秀、英俊不凡的汉子。此人,便是微服私访途径此地的康熙皇帝,老两口弄清原委后,便为她俩办宴完婚。一月后,康熙派来几百人的彩仗队迎接曹皇后入京。此后,曹坝溪水能洗出漂亮容貌的传说,也为当地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继续向北,可到山王村,也能到达高峰村。先不说沿途初具雏形的“百里樱花”长廊,也不说伏虎石被打碎的踪迹,更不说村容村貌的整洁和河水清澈见底,单说在这里还存在的“河池小调”——社火,就让人着迷。高峰村九十年代耍社火卸妆后,便断绝了锣鼓家什的喜庆和喧响,如今被有心之人续接,手持折扇的唱曲人,扭着十字步的姑娘们,都身着鲜艳的服装,步履轻盈,腰肢柔软,让这种濒临消亡的民间艺术开出了新花。山王村,不仅有撒马寺的遗存,还有“高山戏”迁徙至此的融合。撒马寺殿宇书着“元天极”的匾下,那方从咸丰元年刻凿的碑石,似乎仍在讲述着186年来发生的故事。寺庙的正殿中端坐燃灯古佛,两侧侍立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侧面的龙神殿,正中供奉九天娘娘,两侧为黑池龙王和赤沙龙王。在寺庙前宽阔的空地上,上演的是有着“武都高山戏”特色的社火,掌灯、旗头、跑马、丑角、掌灯、花盆等,舞步轻快,唱词婉转,隐约感知,那“杨柳青”调的余韵,那《点兵曲》的唱词,不仅味道纯正,还吸收了“河池小曲”的有益养分,更传达出有与众不同的韵味。特别是老人们弹起的三根弦的土琵琶,音律铮铮,缠绵如诉。后来才知,此村居民是清代末整村迁徙而来,二十六户人家已传承了五代,由于没有和当地村民杂居,因而保持着从故乡携带而来的淳朴习俗和传统民风。由于这个缘故,山王村在我的记忆里突然清晰和深刻起来。
从剡坝村而上,过普陀、杨河、蔡河,在道路上经不了几个峰回路转,就可以站在那棵千年银杏树的绿荫下了。继续北上,过石碑村,翻越“小沙”和“大沙”两座挺拔的山梁,即可抵达高桥镇政府所在地。高桥,在历史上设有“高桥关”,唐宋以来曾是“古道”上重要的地域,榆树这个“节点”自然也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相传,唐代诗人杜甫在客居秦州期间,从秦州跑马泉进入永川河谷,至西枝间,过董水沟,通河池县的高桥关,后至两当琵琶洲拜会挚友吴郁,这棵银杏树定然真切望见过杜甫艰辛跋涉的身影。我根据极其有限的地理知识,妄然推断杜甫或许从榆树向东,翻越马鞍山,过苟店、麻庄等一路东行出榆树地界,辗转到两当琵琶洲。不巧的是,吴郁去了长沙,他们未能相遇,杜甫只能怅然而返,之后才从秦州辗转抵达同谷。也许,我的推断是站不住脚的,但我希望那是真实的一段历程,因为如此,这一条从山谷间蜿蜒绕行的乡路,才会附着诗圣的光芒而灼然生辉,映射出历史与人文的光圈。如今,这条路沿途的人家,养着3200多群勤劳的中蜂,依此酿造着甜蜜的事业,向越来越富足与丰饶的生活目标挺进。
令我心怀向往的,是在马鞍村后的峡谷分道而行可以到达的火站村。太早的历史已经无可追寻,但在明朝时“火站”是河池至秦州古道上的关键点。《徽县史话》中,就有相关的佐证。那时,火站作为茶马古道上的“重镇”,曾经设有“批验茶引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茶院。从汉中府所属的五州县课茶全部经过火站,才能送至秦州三十五里店进行交割,然后转运金城,分赴青海、新疆等少数民族地区上市交易,否则视为违法。在经过火站茶院时,茶商必须领取花引(茶的准运标志),作为到秦州交割的凭据。茶院初设时,有运茶脚夫百余人负责茶运事务,其正常工食由官府发放,还允许他们在周边开荒垦田,砍伐树木,以拓宽经济来源渠道。至清嘉靖戊戌(1538年)秋,茶院才从火站迁移至徽州城西街。可以肯定,在明至今的七八百年间,“火站”这一地理上,在茶马古道上演绎了难以确数的故事。过火站,依次是东坡、冻青峡、峡门、杨家店、庆寿寺、银杏树等村,之后便可以至县城,沿通蜀古道一路而行。此间,六十多里路程,却承载了好多人的致富梦想。然而,那是一条并不宽阔的乡路,需要翻山越岭,过河过桥,不论是从此北上,还是取道南下,路途所见肯定裹挟了太多的艰辛、酸涩和苦楚的情景,似乎就看到了那远去的一幕幕:马蹄得得声里,驮着茶叶的马队一路踩踏而来,从火站茶院领取花引,兴冲冲地向着下一个驿站奔去;步履沉重地叩问路面的,便是那些脚穿草鞋,衣服褴褛,满脸汗迹,满身汗味,皮肤黝黑,脸上被风霜犁出一道道皱纹的汉子,他们的背上负着沉重的茶叶,把汗巾难以擦拭干的汗水摔碎在了每一次脚步的迈动中,沿途的每一粒泥土中,似乎还浸润着他们的汗腥;当然,也有走亲访友的人从火站村外的道路上走过,更有坐着轿的富商、官人从这条路上走过……
火站村外还有一座佛教石窟,其修建年代从佛像的雕塑风格可推断至唐宋时期,据此也可以大胆地想象——那时,火站村是茶马古道上不可绕过的地方。在时光越千百年后,竹林寺仅剩下低矮和破落的洞窟,庙宇荡然无存,其中的石像也经历了太多的风吹日晒而面目模糊。站在洞窟前,我没有看到茂密的竹林,也许这一切都在历史的烟尘中消失了曾经葱茏的踪迹。可是,竹林寺的命名却被一直传唤。现今,这里早已没有昔日的一点盛况迹象。毫不含糊地是,此处曾经所供奉的神佛,在那些贩运茶马的客商和背着茶叶讨生活的脚夫心里,却有着无端的虔诚和拜谒——让神佛保佑他们路途顺畅、不遭匪患、生意兴隆,或是祈求平安健康、生活美满、家族鼎盛,由他们点上的香烛和燃起的纸钱腾起的袅袅青烟,在他们心灵间升腾的却是对未来的热望、憧憬和执着不改的情愫。作为寻找历史踪迹的晚辈,我对火站村,对竹林寺,对这里发生过或多或少故事的人们,都要送上了真诚的问讯和祝福!
这些发生在榆树乡界上的一切事件,那棵守望了三千多年而至今依然能结出果实的银杏树,都是一丝一毫全铭记于心的。不可否认,一切濒临消失而不可挽回的东西,我都能从银杏树笑而不语、静默如初的表情上一点一滴地翻检而出,耐心阅读,从中采撷到历史的步伐走过时溅起的幽远而苍凉的回声……
(春天,老银杏树尚未生发绿叶)
(秋天,老银杏树叶色如金,果实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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