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山

位山
站在垂柳下，阳光穿过毛]茸茸的柳叶洒下来，让我有种眩晕的神圣感觉。雾霾阴郁了这么多天，乍一遇到这么好的天气，有点不真实。赫拉克利特说：“干燥的光辉是最为智慧和最为高贵的灵魂。”柔和的阳光照下来，纯蓝的天空挂着几朵白云，轻盈、剔透、如棉、如纱。沐浴着阳光，此刻感受到阳光的高贵和智慧，同样充满高贵和智慧的还有身边的这条黄河。从黄河大桥处的山东东阿黄河国家森林公园入口进去，看到艾山、香山、旧城、鱼山、范坡、位山，连绵起伏，与泰山一脉相承，在广阔的平原上一眼就看到，平坦和展现正是一种隐藏和遮蔽，更是一种欲说还休的呈现和收敛。一方土地上有山有水有贤人（东阿境内，有著名的鱼山、曹植墓。黄河下游左岸，有一座山非常重要的小山叫位山，小的很不起眼。南水北调东线输水干线就在此跨越黄河，这里还有黄河下游最大的引黄灌区——位山灌区，这是后话），应该有着怎么得天独厚的优越啊——这就是东阿黄河国家森林公园。
河岸边树木林立，金柳如梳，野花盛开，喜鹊忙碌。一排排整齐的大棚，在阳光下照得人的眼睛睁不开。男女农民在劳作，他们弯曲的背影，在开阔的大地上成为最动人的一景。爽朗的笑声、熟练的动作，让人看着踏实、喜悦。远处的树林翠绿、沉静，安闲的游人在树下散步、说笑或烤串。阳光驱散了他们脸上的疲惫，让他们或者包括我们的脸像花朵一样绽放。路南的黄河水，或一路奔涌不止，像一位脾气暴躁武艺高强的勇士，披靡无敌，勇往直前；或在一隅安静得像处子，像哲人，用博大的胸怀包容着一切。想像着：一个人，沿着春暖花开的黄昏，在黄河岸边行走，牵着一匹慢吞吞的枣红色的瘦马，在时间中行走或者被时间经历，向着不可达到的地方执着地行走，穿越深邃的时光，似乎要一直走到自己的前生——哦，原来你在这里！
我们常常被或真或假的故事诱惑，对不可到达的过去有着恋恋的向往。而勾画出的这优美的情景主角是属于男人们——黑发束巾，长衫飘逸，身后背一把古剑，在旖旎的梦想中潇洒游走，女人往往是故事背后飘渺的背景或相望——这是令人向往而不可接受的梦境。现代人的生活环境，已经迫使人们接受物质化的现实生活。这样的梦境，也就是一个梦境而已。去黄河岸边踏春，不时有汽车引起的黄沙扬起，滚滚而来，简直有种腾云驾雾的神仙感觉。同行的朋友说真想一个人骑着一匹瘦马，来赏万亩牡丹园，听黄河水波涛，那情景该有多美。这个情景也同时在我脑海中反复。我的心中也有着不可抹去的英雄的古典情节，这种情节只限于对梦境的渴望和描绘。我知道，真的有这样的日子呈现给我们面前，我不会接受，好多人都不会接受。我们已经习惯在繁杂的世俗的现代生活中过着我们一边埋怨一边享受着仓促不堪的现代生活。
静静地站在大禹的石像前，看着他，无语。他眼望黄河，聚目凝神，毫不理会站在他身旁搔首弄姿的女人们摆姿势，拍照片。总是这样，时光通过这些或者那些触手可摸的替代的物景，时刻提醒着人类的过去和往来。广袤的天空、摇曳的小草，低语的游人，把我的思绪一下了拉到从前，谜一样的过去，我们再也无法了解大禹的心思和情感，无法真切地知道当时的人们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脚下的这方土地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一代代的人顽强的延绵下来，就是对生命最大的热爱和尊重吧。河水声、风声传过来，我知道，好多声音是现在的也是过去的，有一些欢笑、有一些嚎啕、有一些呻吟、有一些刀枪嘶鸣，有一些大地呜咽。人不在了，水流走了，风沙还在，黄土还在，静待千万年的山脉还在。风吹草低，月明星稀，风云怒卷，花开花落，都会成为今天，而今天还会成为历史。
我们听到太多的关于黄河的故事，都是悲悯、凄惨的，惊心动魄的洪水肆虐的画面，让我们对黄河爱恨难舍。在时间的长廊里，无数的生命的成长与消失、惊恐和哭喊，被肆意的河水瞬间卷得无影无踪。黄河，她也孕育、延续着人类的生命，给予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和粮食。我们仍然极其虔诚的心情面对黄河，对她的依恋和爱戴，胜过多少华丽的词语的描写。时间会把喜悦和悲伤消失得干干净净，仅仅留下被无数人篡改的故事，故事中夹杂着个人的偏重和喜好。不久的以后，我们也会成这方土地上的一个传说，被我们的后人有意无意地提及或遗忘。我们活着，就成为生命中的一分子，承载着时间和空间的，黄河孕育着并运载着我们的一切。
我们辈辈喝着黄河水长大，地域的局限，也使我们认定了今生注定只能和黄河有着生命相连的渊源。而在朋友们的解说下，在我看看其貌不扬的位山，南水北调就在位山地下70米处隧道交汇时，真让我感到震惊。其貌不扬的位山，就像一个小沙丘，表面的不动声色和收敛、矮小与包容，让我大吃一惊。想像着奔涌的黄河水与沉静的长江水融合在一起——灌溉和孕育着这一方生命，水性的不同、地域的融合、胸怀的交汇，都会潜移默化着人性的性情。我想，壮美的情景，隐秘又光亮，广阔又激越——两个不同的世界，灵魂和精神的，沉静的和激越的，永恒和瞬间的，这些美好的品格和精神，会像水一样潜移默化着我们的品质和心灵，使博大的更加博大，美好的更加美好！
在我睁大眼睛看到所谓的位山时，当时的失望是毫无保留的，同时心中有点小小的异样。这个地方，有着什么样不同的特异的地方？大约有几百平方米的土丘，上面矗立一座灰蓝相间的观望台，位山，没有一点山所具备的形像和品质。山北方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安静、整齐，不时传来狗吠和鸡叫。这不过是无数村庄中的普通的一个，整齐的屋舍，热闹的家禽，简单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日子，无论忙碌和清闲、欢笑和忧愁，安静地打发着自己的时光。村中的老人去世了，埋在这方土地中化为泥土，滋养着孕育自己生命的庄稼；新的生命出生了，呼吸着这方土地的灵性，长大。无论是安分守己地留下，还是走遍天涯，无论多久多远，生命中早已烙下这方土地的血脉，村庄就是他们的根与他们永远的骨血相连。连接一个村庄的形成，有着不可分隔的凝聚力和个性。村庄的三面是泛着绿色的庄稼，这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垂柳格外的娇嫩，杏花特意的张扬，黄沙也肆意的疯狂，一阵风吹过，我们是已被调皮的黄沙洒满一身。这也是我们与这方土地最亲密的相识相知的方式？村庄靠南就是黄河下游拐角处，一个大大的直直的拐角，让蜿蜒的河流有了截然分明的选择的方向。河流的命运是早已存在的，独自奔流了不知多少年，历史悠久的似乎没有了方向，又注定了不可改变的方向——该停留的停留，该行走的行走。人生可不就像河流，走过去，就是自己的历史，再也没有回头路。无论前途有着怎样的险滩和安适，路，一个人走，水，独自在流。而一座山来说，它有着它的方向吗？世间万物的形成，是必然的也是偶然的，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无论是流动的还是静止的，它们都有着自己的选择的方向和心性。与人，与天，与地，有着必然的、偶然的关联。
说实话，从位置上，我实在看不出位山的重要。我去过的山虽然不多，泰山、蒙山、华山、云台山，无论山势各异，品行不同，总有着山最最基本的特性：威武、高大、雄壮、连绵。这，小小土丘似的山坡，也叫山？在朋友的叙说中，我才知道，这么小小的地方，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感动，流传着许多让人感动的故事。无论是大禹治水、蚩尤之死，无论是关于程咬金还是朱元璋，可牵强和附会的故事太多了，已经无法打动我近乎麻木的心境。这些人，这些事，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几朵激起的浪花（而像我等庸俗之辈，在历史的长河中，怕仅仅是激不起浪花的一滴水），已经没有了好奇和惊诧。但我还是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叙说着有关的神话故事和传说，来认识位山与众不同的地方。
在我们起身要走时，朋友老土说：春华，你知道仓颉造字吧？我说当然知道。他用手指着位山，告诉我说，传说仓颉造字就在这位山之上。从此向东北约二三十华里，有一个叫作王宗汤村子，村子东南不远，就是仓颉墓。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惊异地呆住了。那一瞬间的惊讶和诧异，足足让我发呆了——真的吗？
我一直认为，人的生命，高山、河流乃至万物的诞生，是大众的也是个异的，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无论是天地造就了人或者是人造就了天地，我们都在所谓的科学解释中怀疑、思考和认可。人性的不同，出生的差异，地域的造就、时代的选择，使一些人成了那样的一些人，一些人成了这样的一些人。无论流芳千古还是无声无息，都是极其自然的，尽力而为地书写着自己的生命。而只是仓颉造字的故事，在我听到时，让我感动的不能自己。有文字说：“相传说仓颉造字成功，发生了怪事，那一天白日竟然下粟如雨，晚上听到鬼哭魂嚎。为什么下粟如雨呢？因为仓颉造成了文字，可用来传达心意、记载事情，自然值得庆贺。但鬼为什么要哭呢？有人说，因为有了文字，民智日开，民德日离，欺伪狡诈、争夺杀戮由此而生，天下从此永无太平日子，连鬼也不得安宁，所以鬼要哭了。”
当时，听到这个传说，心中的感觉，简直是五味杂陈，不能辩解。对一个热爱生命，热爱文字的人来说，还有比文字自身最能触动灵魂的事情吗？仓颉造就的文字，让一代代的人获得多少便利和好处，又留下多少动天地、泣鬼神的悲戚故事。我们爱着文字，用生命去书写，去实践，去完成，又怎不是历尽了酸楚和伤心？如果世界上没有文字，人类的生活虽然落后、野蛮，却也少了多少苦难和悲伤？物质本事是人类的附属物，又成了葬送人类文明的刽子手。难倒文字不是么？没有文字，我们就是浑浑噩噩吃了睡、睡了吃的动物，也就造就不了这么多悠久、浑厚的文化，人间也就少了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人类会活得特别轻松、简单。在我埋怨的同时，却是我深深的敬重。如果让我说出从古至今世上最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会力排众议地推荐仓颉，从骨子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原来，位山与仓颉有这么一段渊源。再回头看看位山时，心中多了一份敬重和留恋。一个人与一方土地的缘份，往往这样的不经意中结识。两条母亲河的交汇，一位古人的创造、一位才子的融入，一座山的存在，使这方天地成了特异的地方。怪不得这里的水特别甜，这里的人特别灵，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老天的馈赠，怎不让我们羡慕和庆幸？
细细的黄沙又随风扬起，中午的阳光依然柔和，花朵依然灿烂。我想，这里的一切还是属于这里的，长久和永存，都是可爱和美好的。而我仅仅是一个过客，在偶然的机会中，与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不期而遇而又擦肩而过。我走了，山水中留下我的身影，花草间留下我的笑容。长河奔流的方向中，会有着我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