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单位

　　　　　　　　　　　　　　　　　 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单位深浅。没有人提醒，也没有现成的教科书。看到不平事立马就想说出来；受到不公正待遇，还想和人家辩个高低，或者希望领导出来主持公道。总想，黑与白、美与丑、正确与错误是那样清楚明白，大家难道看不出来？当领导的都有一双慧眼啊，哪个人奸、哪个人诚实，谁工作好坏，他心里总该有一杆秤吧？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总是努力工作，钻研业务，把份内的事干好，业余时间读点书，写些东西。这样就没有多少时间去和领导沟通，也没有时间和同事闲聊了。上班时，女同事总爱围在一起，你穿这件衣服多好看，在哪儿买的？她戴那条围巾好新鲜哟，多少钱？或者婆婆小姑子家长里短，自己不参与不说，还嫌人家庸俗。久而久之，她们都视我为异类。一把手人倒是不错，大气磅礴，但女主管对我不感冒。据说，动物之间是靠气味识别同类的，而人主要是凭第一印象。女主管可能第一眼就看我不顺眼，而我第一眼也觉得她不是善茬。三角眼，整天嘴噘老长，好象别人都欠她二升黑豆钱。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她的关系，过年过节去看望她，有时也找点话奉承她，但还是亲不起来。单位一个和我同时进来的女孩，很乖巧，给女主管姨长姨短地叫得很甜，走路挽着女主管的胳膊，亲的象没有出五服。一句话，她们气味相投。不久，女主管就把单位出纳的差事交给她。
一次我和这女孩一起去市里参加自学考试。回来后她给那女孩报销了旅差费，而不给我报。她说那女孩是去市里送材料了，而我是去为自己考试去了。我说，我们是一块去的，就住在一个旅店。并且我还和她一起到上级部门送材料的。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给我报。我气得不行，和她吵了起来。这样不但把女主管得罪了，还把女孩也得罪了。其实我也不在乎那几个差旅费，只是想不通，同样事情为什么两样对待？我想找一把手评理，但一把手是掌握全局的，哪顾着这些鸡毛蒜皮？这件事过后，女主管盯上我了。年终考评时，她撺缀多人投票，给我弄了个三等。其实我和别人关系都不错的，我的工作他们也是看得见的，但他们都看女主管的脸色。他们要是不顺从她，报销时就不方便。我原想，到一个单位，我只要把业务搞精，把领导交待的任务完成就行了，还看你谁的脸色？谁知事情远不是这样简单。你想独善其身吗？你想做另类么？你将厄运不断。单位埋汰一个人太容易了，不声不响就把你湮没了。单位上的人都很有水平，不象社会上，谁和谁不对头，来，打一架，单挑一回，事情就完了。也不象社会上，我和你有矛盾，咱明着说。单位人是阴阳脸。脸上对你笑，脚下使绊子。不服气总是碰一鼻子灰，到最后就学乖了。单位就是机关，有一位作家曾说过，你把“机关”这两个字连着念十几遍，你就会汗毛倒竖。单位上的一切都遵循潜规则，写在墙上的条文都是给人看的。
后来我又调了几个单位，发现不管在哪儿，都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而君子之间的义永远抗不过小人之间的利。小人的能量总是很大的。他们往往掌握着单位的人、财、物大权，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活得十分滋润。
那时的单位除了一把手，下来就是财务、司机这些人。而那时管财务的一般都不是文化水平很高，或道德品质很好的人。很好的人轮不到你。这些人左右着单位的局势。如果单位领导也是坏家伙，那他们勾结一起，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这个单位就暗无天日了，好人就没有一点活路了。曾亲眼看见一个副局长，不愿和人家同流合污，去纪检委反映他们一伙挥霍浪费项目款，非法安排子女，多占房屋等事。结果纪检委人来查了一顿，人家毫毛未损一根，他自己在单位的日子却过不下去了。气得得了病，不得不提前退休。吃亏多了，我就盼望来一个好领导，希望他能玉宇澄清万里埃，一正压百邪，让单位风气好起来，让人心情舒畅，工作愉快。我渴望好领导的愿望就象老百姓渴盼青天大老爷那样强烈。后来单位果然来了一个好领导。不幸的是，他拿坏家伙没有办法，他一没有权力开除人家，二不能少人家一分工资。坏家伙都是很有能量的，别看他们成事不足，坏事可是有余的。
　　好领导如果有一定的识别或抵抗能力，单位的天能有一半是晴的，也还不错。如果好领导经不起坏家伙的围追堵截，威逼利诱，最后也许会沦落为名义上的一把手，实际上的二把手，甚至三把手。好领导也是四面受敌，坏家伙时时刻刻都在研究他，揣摩他，瞅势从哪下口。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之列。后勤、司机、看大门的都是人家的眼睛、胳膊、腿儿。坏家伙拉拢领导很有一套办法，他们在领导面前可以装孙子，可以低到尘埃里。他们的行为令人作呕，但作呕归作呕，这些人永远是单位上的主旅律。古人云：君子如嘉禾，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除之不尽。好人在单位要么郁郁寡欢，要么默默无闻。干活最多，受气最多，报酬最少。
　　一开始，我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上班，多年后有的人香车宝马，豪宅美服，有的殷实富足，游刃有余，而有的人却清贫寒酸、捉襟见肘呢？久而久之，我看出，单位上分三种人，这第一类人就是领导，具体说就是一把手。有的一把手顾及脸面，自己吃大馍，也叫下边吃点馍花。而有的一把手，是大馍小馍通吃。比如说他项目回扣、工程贿赂、上级奖励等各项明的暗的好处都得了，但每年的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这种小利他也不舍弃，也要把自己的大名报上，赫然在册。第二类就是财务、司机，还有巴结领导的那类小人，这些人围绕在领导身边，能得到许多好处。曾有一个财务人员不无遗憾地对我说，“唉，现在不行了，条子得拿到财政局，三审六查的。而2000年以前，钱真好挣。单位的钱，没人管，你只要能到上边要来。打个白条，领导签个就成自己的了。”天长日久，你说他们怎能不富裕？第三类就是干活的，单位里的骨干人士，或曰人才。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单位上从来都是总有一些人是干活的，一些人是弄事的，那干活的一般都是受气包，而弄事者都是食利者。谁都知道是咋回事，但你说出来就是错。
在单位，你千万不能和领导闹别扭。领导说这个好，你就说好好好。领导说行，你就说行行行。因为你既然改变不了这种现实，你说了不顶用，反而惹人家不耐烦。再一个你千万不能得罪小人，因为小人的小报告比你努力工作管用多了。对待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远点。你不要有得好处的想法，为了那点小恩小惠，你要付出多少心智、精力。有时我想，如果我也去巴结领导，奉承话说得肯定比小人们还好听，让领导听了还熨贴，但咱就是做不出来。有时也想和单位管财务的小人搞好关系，知道和小人搞好关系，能得到许多显而易见的好处。眼见许多人靠得好处、占单位的小便宜过得滋滋润润。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耐不住性子，刚和小人聊了几句，就着急打火想走。并且要和人家搞好关系，要么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要么受制于他们。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就得整天和他们泡在一起，闲聊，奉承，拉拉扯扯，吹吹拍拍。而有时候你就是想和人家好，人家骨子里也不一定认可你。　　 从前，我总觉得单位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眼看着几个坏家伙把单位搞得乌七八糟，声名狼藉，心疼。有时候觉得领导不错，他或许看不见，给他提个建议吧？遇见一件事，就想对他说。但几次以后不管用，白费心思。不管用还是由不得要去想，由不得为单位着想。后来想开了，有点大彻大悟了。除了工资外，不准备占单位一点便宜。无欲则刚，不和他打交道，没有什么祈求，就可以自如了。小恩小惠我不要，单位的便宜让他们尽情占吧，只要他不打扰我。领导吩咐的事干好，但不会投入过多激情。他公道正派，就给他多干些，有些创意，他昏庸无能就少干，消积怠工他也没办法。
　　单位的生态场，终生研究不透。一切都是讲势的。不是看这个人本身的水平、能力、品德，而是看背后的东西－－关系、后台。一开始我对有些人深恶痛绝，后来我也释然了。年深日久，人家在干啥，你在干啥？你读书，你写作，你关心时政，悲天悯人，人家在钻研领导，揣摸意图，钻研人际关系，在找门子，拉派别，互通有无。人家把单位当做一件生意去经营，勤勤恳恳，不厌其烦，渔利在其中，乐趣也在其中啊。
　　现在，我对单位不再投入感情。我机械地干活，机械地领工资。我想，我的价值在单位之外，乐趣也在单位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