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那么那么热，我那么那么喜欢它（四）

　　十四 　　去喀纳斯时，我查的自费项目是禾木与白哈巴，据说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村庄。但大米不推荐，他推荐另一个地方：185团。他说禾木在修路。其实在贾登屿，一群自驾游的四川人入住时说：禾木的路通了，他们明天要赶过去。但我没有异议，依然去185团。 　　185团或禾木，无法比拟哪一个地方更值得去。不过，当我低声告诉莹漾关于新疆兵团的往事时，发现有些感动在我心深处，如果不碰触，它就好像不存在，只要轻轻一碰，那个年代的人、那个年代的事，就让我感觉既苍凉又豪迈。 　　而大米强力推荐185团，不过是因为，他是那里的第三代。“我家住在路尽头，界碑就在房后头，界河边上种庄稼，边境线旁牧牛羊”是那里真实的写照，大米知道那里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事，比如一位在边疆上放牧十二年的哈萨克老大妈只会写两个汉字，她放羊时，每到一地都在那里的石头上写下这两个字：中国。大米说：185团直到如今，每一家每一户的门上，都插着国旗。这几天有时间的话，他会把这些故事慢慢道来。 　　从贾登屿到哈巴县并不远，但我们在哈巴停留了很长时候——办边境通行证。大米说通行证不一定能办得下来，我有些担扰：虽然185团并不在计划的行程中，得知可以去这样的地方，还是生出许多向往。 　　自从车开往哈巴县后，大米总会说一句话：“咱们今天就去公鸡尾巴最漂亮的那根羽毛上，感受一下，什么叫祖国在我心中。”“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什么叫祖国在我心中”。我已明白，这一趟是红色旅游，也就是爱国主义教育。之前我很反感“爱国主义教育”这样的词汇，一个人不热爱自己生长生活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能热爱什么呢？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民族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还要动用到“教育”这样高大上的词，未免有些滑稽。可是这样老老小小一车人，在极度炎热的日子里，自费去这样一个地方，无论如何，还是让人感动。特别是聆听大米说的那些往事，当我向莹漾说起当年的那些事迹时，心中隐隐明白：这教育是潜移默化的。当然，我们此行并没有冠之以“爱国主义教育”这样冠冕堂皇的词，因此我认为很完美。 　　抵达185团后，来了一位穿军装的年轻女子担任我们在185团行程中的导游。午饭后，去地窝子。当年，“不与百姓争利，不与百姓争地”，兵团来到这“路到头、电到头、水到头、地到头”，“不适应人类居住地”时，一把铁锹都没有。且不说他们吃什么，穿什么，仅是住的，就让人心颤：在地面以下挖一米深的坑，可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人能转身即可，用土坯垒起矮墙，可以抵御风沙，并冬暖夏凉，但其简陋程度简直让人惊讶。兵团人写道：“地上地下各一半，枝条搭上芦苇盖，门往深处走，窗在顶上开。”而导游还说：“这已经是改进过的地窝子了，供参观用。”就是这样的地窝子也不是人人可以住，谁新婚，谁住一晚。

　　当年，因为女兵少，为了解决男兵的个人问题，王震将军组织了一批又一批女兵到新疆，因而有了《咱们新疆好地方》这个纪录片，也有了八千湘女上天山。就是在这样的地窝子里，许多女兵们度过了自己的初夜。 　　随后，我们走入一片沙漠地带，这时大米十分兴奋：“可以拿出今天的惊喜来了。”这惊喜是面国旗。立即有团友接过去，举着去西北之北。这是一段特别艰难的路途，虽然在沙漠上修建了栈道，不用走入沙砾中，但这样热得无法呼吸的天气，只想来匆匆，去匆匆。莹漾被晒得无精打采。我指着那些黄色沙山告诉她：“这应该就是沙漠。”她看一看：“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里的沙山上长有植物，而不是一片无边无际黄沙。我说：“如果走到上面，我也能帮你拍到在沙漠上踽踽独行的照片。”她摇头：“不想去。”我笑：“到这里才明白，拍一张在沙漠上行走的漂亮图片有多不容易。”有一段路没有栈道，沙中特别难行走，一步一艰难。 　　西北之北是一块石碑，上面有中国地图。这时大家都兴奋了，人人举了国旗照相。

　　下来时，听到有人在招呼我，转过头去，是位妇人。她站在白桦树下：“来买点瓜子。”我走过去，问她怎么卖。她说二十五元一袋。团友们在吃饭处买的是五十元一袋，但装得满满的，这里的一袋只有那里的三分之一。我说算了，说完就要走，她忙说：“五十元三袋。”这个价位我能接受，递一百元给她，拿了三袋。但她摸遍衣服所有的口袋，竟然只有四十五元，她又拿一袋小的递给我：“这个本来卖十元的，现在五元给你。”我接过。顺便问她：“你住在这里？”“是的，迁移过来的。”我没有问她的家乡在那里，拎了瓜子匆匆去找莹漾，在近四十度的气温下走在无风无遮拦的地方，我十分担心她中暑，让她先到前面的大树下乘凉。莹漾见了我，一脸细汗的她说道：“想吃冰棍。”我没有再说太热的时候不能吃太凉的东西，以免心脏承受不了。连忙买两只冰棍，因我也热得头晕脑胀了。凉凉的冰棍进口，感觉总算好了一些。也就是这时，我才想到那位妇人，这么热的天气，她站在那里就是为了卖那几袋瓜子，而她的身上，仅有四十五元。她能收入多少呢？今天过来的旅游大巴，只有三辆，我们这一辆车里，只有我过去买了瓜子。 　　我们在树下一面乘凉一面吃冰棍的时候，我看到大米，黝黑的他举着国旗，在烈阳下走过。自费项目他当然有收入，但他极力推荐我们到这里来，而不是禾木或白哈巴，何尝不是热爱着他的家乡？

　　十五

　　多年前，我要带莹漾去银川，那里有沙漠，有沙湖，有鸣沙山，当时莹漾兴奋不已。后来因为一些莫名外力，未能成行。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有去银川。听说此行也有鸣沙山，我十分开心，认为可以为莹漾圆梦了。导游说，现在不能自己走到沙中，温度太高，会被沙子灼痛。但没关系，还有摩托车、骆驼可以上去。莹漾却坐在车上告诉我，太热了，她有点受不了，不想去滑沙。几经劝说无果，只得作罢。 　　在鸣沙山对面，是铁丝网，网的那面，便不是我们的国土。内地人对此可能有特别的感受，我们这些来自边境线长达四千多公里的云南人，并不觉得稀罕。 　　好在还有白桦林和白沙湖可看。

白桦的确是最美丽的树，走在白桦林中，才明白“亭亭白桦，悠悠碧空”是一句多美丽的歌词。白桦树干灰白，树叶青绿，再没有哪一种树如此洁净清爽了吧。但还是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到树皮上，大米没有说不要在树干上乱写乱画，只是指着一棵树告诉我们：“大家看，有人在这里留下了他丑陋的行为和名字。”我失笑，当初刻下这些字的人没有想到吧，他亲手把名字刻成了耻辱，当树长大，这耻辱也就大了起来，用纪弦的诗就是：“刻你的名字在树上……当这棵树长成了参天古树时，啊啊，多好，你的名字也大起来”，然后，近视眼都能看到这个丑陋的名字了。 　　白沙湖的确让人不可思议，在如此炎热并干旱的地方，竟然会有一面湖，湖中有芦苇和莲花。那一年，母亲去银川，回来后告诉我，沙湖不怎么样，只是在那样的地方有这样一面湖，才被评为四A级景区。母亲这样说，只是想安慰不能成行的我和莹漾。这时看到白沙湖，我恍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白沙湖其实不怎么样，但当一面是沙漠，一面是湖水的时候，真会认为它是神迹。

　　看过了五彩滩，去到了喀纳斯，185团的风景确实无法与之比拟。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大米一路鼓动着大家：把手伸过铁丝网，摸摸外国的空气；到月牙湖捡石头；新疆是没有莲花的，但沙湖有，这是一个奇迹；见了大片的向日葵可以停车拍照……他很卖力地想把185团的行程弄得丰富一些，多彩一点。

　　而185团，行程中称为传奇185团之旅。185团的确是一个传奇，何况能够抵达祖国地图上，公鸡尾巴最漂亮的那根羽毛，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当然，有了这些景区，行程丰富得多，但是没有，也不遗憾。 　　自然的美，诚然让人从内心里感受到愉悦，而一些往事，能够让人怆然和感动。或许我不会再到新疆，也或许我就此与禾木擦肩而过，那个据说最美丽的村庄，但如果不可两全，我宁愿放弃传说中袅袅的炊烟和白杨林。去了185团，也不等于我就此对它的了解多一分多一毫，也不是说从此就有一种崇高站在我的前路。我依然是平凡并世俗的我，依旧不会认为奉献是本份、索取是非分，仍然会在付出与得到间找到满意的平衡点。我只是认为，有的美丽是浅显的，有的美丽是内敛的，有的动人一瞬间击中双眸，有的动人慢慢穿透包裹住内心的厚痂，静静浸入到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是的，我认为，那一种在今天已经几乎要被消磨殆尽的精神，仍然美丽动人，仍然必须仰望。而我最满意的是，185团只有这一个，莹漾跟着我一起来看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