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鸢尾

　　　　　　　　　　　　　　　　　　　雨中鸢尾 　　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自从进入七月以后小城几乎每天有雨，弄得大街小巷都湿漉漉的。我常去的三角花园，种满了鸢尾。宽大的叶子，碧绿成一片汪洋。雨水敲打在叶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如琵琶。那脆响鸢尾听到了，我听到了，周边矗立的楼群也听到了。在鸢尾丛的中央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松树，枝杈茂密，针刺根根向上，直立着且昂扬着，与身下的鸢尾互相映衬，形成一高一矮、一茁壮一娇小的比对。雨中的鸢尾是洒脱的，像脾气倔强又不肯服输的小姑娘，雨滴砸一下，它的叶子便躲一躲，雨滴再砸一下，它的叶子再躲一躲。水顺着叶身滑下来，幻化成涓涓细溪。大的松树枝上偶尔也有雨滴落下，凝成硕大的雨珠打在鸢尾身上，如雄壮的乐声。 　　我站在雨中看鸢尾，看高大的松树和刺状的松针，看它们像所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样喧闹。夏天的雨水总是很多，多到小城的有些地方河水暴涨，房屋倒塌，造成人们出行困难。三角花园的鸢尾是直立的，它们看似懵懂，其实什么都知道，一簇簇一排排地站立，彼此关照彼此借身体取暖，有时候还晃了脑袋向左扭、向右扭，似乎从来不为雨水所困，也不因雨水而烦恼。我欣赏它们，如同在欣赏一幕幕话剧，欣赏泼洒在绿色身体上的勃勃生机。我是太爱这片鸢尾了。 　　春天，我看着鸢尾在松树下冒出头来，越长越大，越长越精神，到了五月就会有紫色的花瓣从叶子顶端伸出，舌头一样撩拨着四周的空气。那是一波又一波惑人心魂的紫，妖娆得像带些毒性的女子。花瓣妩媚地摆着头，让内里浅黄色的蕊挑逗似的颤抖。然后，就是一层层叠加的绿浪，浓郁到仿佛着了很大的力气去衬托紫色一样。远远望去，三角花园就是一片紫的海洋，轻嗅，还有淡淡的香气袭来；走近了再看，鸢尾花们更是千姿百态，花们有的低头沉思，有的转了身子四下遥望，有的仰了脸痴痴地傻笑，有的做西施捧心状，个个妖娆、俏丽，意在勾了人的魂魄去、引了人的情绪去。我不知道鸢尾花是不是都长着眼睛，更不知道我看它们的时候它们是不是也在看我，只知道自己常迷醉在那一片紫色里，醉到不想醒来，醉到由不得挪动脚步向前，欲图接近它们去抚摸它们。 　　荷兰画家梵高画过一幅传世之作——《鸢尾花》。画中紫色的花略微倾斜，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那些鸢尾是有生命力的，是梵高最深情的表达，传递出画家对自然的挚爱。梵高的《鸢尾花》诞生于1889年，也是一个五月，此后伟人便溘然长逝了，只给世界留下无穷尽的遗憾。如今，这幅《鸢尾花》已超过了5390万美元的市值，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画作之一，梵高也因此成为继荷兰画家伦勃朗之后最具有世界性影响力的画家。梵高的《鸢尾花》色彩是明亮的、艳丽的，线条是细腻的、柔和的，画家的用心既赋予了它音乐之美、律动之美、生态之美。忧郁且略带忧伤的紫色，是抗争也是奋进，是努力也是另一种状态下的挣扎。花的魅力诱人生思。 　　五月，鸢尾花在风中摇曳，在雨中坚强，在春夏交替中变化着姿态。当然，鸢尾花的退场也极富诗意。届时，油绿的叶子下面会沉寂下一片紫色，像绸缎毯子一样铺开来。那些铺在地上的紫是幽雅的、安祥的。黄沙培成的土陪伴着它们，细细地堆在鸢尾身下，让落瓣呈现出别样的风姿。这种风姿诗人见了称之为潇洒，小说家见了称之为风流，散文家则称之为浪漫。它们如汉唐的彩陶清明的瓷器一样，身披彩衣，在娇艳中伸展着腰肢。《诗经》里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鸢尾也是一种鸟吧？是美丽到欲想展翅飞翔的鸟。只是，我不知道它们会飞向哪里，又在带着怎么的情感在飞。我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它们身子，于心底描绘它们的样子。 　　在鸢尾花瓣落尽之后，鸢尾就只剩下碧绿的叶子了，秋至时鸢尾叶将变得更加粗壮，更加富有意境，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累，在经过了夏天的炎热和雨水冲刷之后依然不歇息。它们耐着秋的寂寞绿下去、绿下去，一直绿到世界上仅剩了一个懂得欣赏的人了，也在为那片土地营造出自由生长的风采。于是，疲惫不在。于是，更加郁郁葱葱。 　　冬天的鸢尾乍看上去是一团一团的枯草，叶子耷拉下来，茎身萎缩下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鸢尾们低着头，在雪天里裸着身子。绿色，仿佛就此绝迹。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且能够绕开白色的栏杆靠近它们，就会探宝似地发现在那一簇簇枯黄之中深藏着的绿意，是娇嫩的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绿意。原来，绿是活着鸢尾心里的，如同爱人一样，从未离开。冬天的冷覆盖在鸢尾上，冬天同时在给予它希望——期待来年，期待下一季的繁花似锦。我的目光穿过夏季碧绿的鸢尾开始遥想下一个的春天了。那么，鸢尾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呢？ 　　七月的雨水那么大、那么大，浇在鸢尾绿色的叶上如同倾泻，鸢尾却依然傲立，俏皮且不失精彩。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风骨吗？一种存在于自然的自强不息的风骨。远处，暴涨的河水波涛滚滚，堤岸上忙碌着呐喊的人群。这样喧闹的场面我伸向远处的目光看到了，松枝下的鸢尾也一定看到了。在风雨摇荡的季节里，我们都在享受着风动的旋律，用一首首强劲的钢琴曲叩响生命之门。——门外，我倾听云雾的消息。——门外，我看紫色的鸢尾、绿色的鸢尾、褐色的土地上铺满的鸢尾。精神悠然，却不缥缈；心思洒脱，却不虚无。或者，这才是有真正的鸢尾，是梵高的鸢尾，也是这世界上最美丽最值得眷爱的鸢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