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

文/欧阳梦儿


　　（一）　　梦里总有一个屋顶，一个长着青椒，结着茄子，挂满丝瓜，盛开荷花的屋顶。那屋顶属于青青，一个拿着国家工资，读了很多书却偏爱玩泥巴的女子。青青天天在群里晒她的欣喜秀她的收获，图里图外，除了幸福和满足，还逸溢出小资女人的情调和优雅。
　　忽然就向往起那样子的生活来，并且入了梦。极力怂恿老杜把现住的房子换掉，换一个有烈日烘烤，有雨水渗透的楼层，然后用银子和浪漫打造出一个属于梦的奇迹。老杜用她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刮我一眼，刮得斗志昂扬的皮球泄了气。
　　晚上睡觉放不下，梦游无数次，每一次都提着花洒去浇水。浇过水的花儿狂飙不止。悻悻转身，继续熟睡。第二天，老杜忙不迭“割让”出宽大的窗台，任我“糟踏圣贤”。我说花本植物，实非圣贤；养花怡情，何谓糟蹋？老杜看我的双眸盛满怀疑，问，昨晚把老娘当花来浇，故意的吧？
　　钢筯垒成的火柴盒已经无趣，“内阳台”的设计更是搞扯，把内阳台进一步整装成可以利用的密闭空间者简直奇葩到了丧心病狂，我能不生病不浇花吗？
　　老杜说“心不为形役”，懂不懂？
　　陶渊明当然能说那样的大话，有那么一大块土让他能够“种菊东篱下”见他的“南山”，自然“悠然”。不信，你把他关盒子里试试！
　　老杜说“勤不近农者无以为匠，匠之不为何以养花？”老杜说“大拙为雅”。
　　为了“匠”得高“匠”得狠，我起五更睡半夜，早上侦察晚上下手，以拉杆箱做掩护，足足折虅了一周，才把需要的泥巴搬上楼。老杜双手抱胸，看我把废包装箱拆了锯，锯了装，钉成一个又一个小木箱，题字曰：“欧阳制造”。

　　（二）　　二十一年前，老杜出门混世界，买回许多好吃的，哄我叫她妈。我躲在外婆身后，怎么也不肯。老杜没回来前，我每天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很爱妈妈，妈妈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恨极了老杜。老杜从箱子里拿出礼物，送给每个人。每个人都让我叫老杜妈妈，我很陌生，很害怕。老杜为了更多时间占有我，不让我跟外婆去上学。我躲在门后面生气，趁她不注意，一闷棍向她后脑勺敲过去。老杜哭了，我见犹怜。我也哭了，伤心欲绝。
　　后来也不叫她妈，只叫老杜。老杜说老杜就老杜，飞上天你还是我生的小兔崽子。老杜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看你倒像一株惯坏了毛病的歪脖子树。为了尽快把歪脖子树扳正扳直，她每天见着我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她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一面镜子，贺卡上写着三个大字——“照妖镜”。老杜笑呵呵地把镜子挂在她的卧室门上，说我就住她对门，孙猴儿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中学的时候，老杜担心我早恋，说话爱旁敲侧击，还装成帅哥的样子悄悄潜入我的空间，窥探我的秘密，特烦她。周六回家，故意在她面前秀了一把我的性知识，一个个词组听得她心惊肉跳，黯然神伤。我拍拍她肩膀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对同龄的男孩子没有兴趣，谈恋爱，怎么着也要到大学里去寻找精英。并附加一句：“那时候谁也别想阻挡一个饥饿的花痴般的美少女的脚步！”老杜张口结舌，半天愣是没嘣出一个词儿。
　　都说女要富养，老杜却总是对我进行经济封锁。为了把我刮成穷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总在换卡，不停的换卡。每次交卡前，我自己先输错一次密码，然后再告诉她一组错误的密码。像我这种视金钱为粪土的女孩子，记错密码不是很正常么？
　　为了摆脱老杜无所不在的监控，我把志愿填到了最遥远的北方，然后去征求她的意见。老杜觉得我去北方简直等同于肉包子打狗，希望我将来能做个教师。我很诚恳地告诉她，“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受苦的灵魂”，我自己的灵魂尚在受苦，何必误人子弟？其次，她希望我能学中医，不能做扁鹊，好歹也要把李时珍发扬光大。我坚决不同意，她想一想，也是，“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我这个一心想长大好出去逍遥快活的人，如何近得佛成得仙哩？退而求其次，做个护士也好哇，工作稳定工资高。我正色道，君不闻护士是用来给医生潜规则滴？老杜当即大惊又失色。于是随我大小便。

　　（三）　　近来老杜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婚姻大事上，仿佛我转眼之间就会变成滞销产品。我告诉她，我砍了树子，正在守株待兔。其实是老杜自已寂寞了，希望有人生个孩子给她玩儿。逗老杜，转移她的注意力成了当务之急。春节的时候，我买了一本《当你老了的时候》送给她。她翻来复去地看，逢人就问“这讲的什么意思呢？”每个人给的答案都不尽人意，又不好意思直接来问我，问我也定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于是这本书代表的含义就成了悬案，时时揪她的心吊她的胃。
　　很多时候，图个一时新鲜，淘了好多奇装异服，不几日犹如鸡肋，弃之可惜，穿之难受，最高明的办法是“送”给老杜。老杜捧在怀里，看着我随时想倒打一耙拉得像驴一样长的脸，欲笑先哭，鼓了好大的勇气嘀咕：“送东西最好先弄清别人的喜好，不然花钱还得罪人……”。我忍笑忍得很辛苦，就走掉了，不跟她计较。
　　一日闲得无聊，买了张冰箱贴给老杜，友情赠送一个大拥抱。老杜看着冰箱贴上“妈咪我爱你”几个字，不知所措，半夜还听她在隔壁傻乐。拥抱与爱，不是我们家的风格。此番调戏，双双收获羞赧，各自躲进房间，辗转反侧。
　　花草是龙，我属叶公。种来种去，冰火两重天的待遇，该死的都死鸟。剩下一株旱也旱得，干也干得，甚是“仁义”。“仁义”的叶子又长又宽，藏在泥土里的茎像颗巨型的独蒜。种“仁义”旱涝保收，大大满足了某懒人的成就感。不知不觉，所有的盆栽最后都被子孙繁茂的“仁义”所取代。
　　“仁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很快把两个宽大的窗台都拓展成了疆土，偶尔漏下些水滴，大有让窗台香消玉殒的意思。老妈翻我白眼，说，你真是一个“爱”花儿的主儿啊，种了半天，名字都没搞明白。看过来是它，看过去还是它，一年到头，不开花的吗？我坏笑：某人活了几十年，不也只开了我这一朵吗？老妈点头称是：丘成桐眼里的数学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他之于数学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所以他证明了“卡拉比猜想”，囊括了“菲尔兹”等奖项，成为世界瞩目的数学家。你的境界他自然比不过，养花于你是“执手相看泪眼，生死两不厌”，境界何其高也！我奸笑数声，警觉地问：你该不是打算再生个小的来抢我遗产吧？老杜阴风惨惨地笑着说条件好象允许。天！
　　天啊！
　　２０１８年７月１５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