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菊花花开时

又是菊花花开时
　
　 散文/张礼
人们对于秋天的情感是错综复杂的。秋，既给人带来了丰收的喜悦，也给草木带来了一岁的枯荣。望着那些渐渐枯萎的花草树木，听着秋风扫落叶的飒飒声响，一种悲秋、悯秋的心情不禁黯然而生。风携着发黄的叶片从天空飘落，片片黄叶在秋的伴奏下荡起一曲哀婉的舞曲。人老如落叶，泛黄的叶片从枝头无奈落下，虽留露出对枝干万般依恋，然而生命有限，还是不得不从枝干上滑落，最终落地成泥。
秋，或让你幸福、或让你失落、或让你遗憾，或让你温暖。但是，不管是欢乐还是忧伤，都是秋天的成熟。离别的秋，深思的秋，慷慨给予的秋，总让人深深叹息。秋天是一个温婉的季节，天高云淡，阳光柔和，风微凉，雨清新，飘飘落叶在装点秋色的深沉。
而这个季节，有一种花儿会应时开放，用它的色彩和顽强，给人们平添了积极向上的力量。她，就是菊。
一叶知秋，在等待的不经意间，秋天就悄悄到了，菊花也静静地开了。菊花，她渲染了秋天，愉悦了秋天，也灿烂了我们的心境。菊花开满地，白的高洁，黄的淡雅，红的深沉而热烈，缤纷着秋的韵味。你看，当别的花草都拼命绽放，在春夏葳蕤出争宠的妩媚时，而菊花却不落窠臼、不愠不火，平和淡定。
菊花美丽多姿，舒展大方，更主要是她能够经霜耐寒。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她有竹的气节，梅的暗香，也有兰的高洁典雅。菊花这种桀骜脱俗的品质，自古以来就博得了文人骚客的喜爱与赞颂。诗人们常借菊抒怀，表达一种高尚的情操。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杜甫的“寒花已开尽，菊蕊独盈枝”，白居易的“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均是赞美菊花坚忍耐寒的品质，及菊花的一身傲骨。
又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一个萧索的季节，却又是令人眷念的季节。许多人对于秋天，都是情难自禁，这个季节的红叶，会酝酿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与美丽。这个季节的秋菊，会带给人一种至纯的淡泊和从容。我印象中的菊，该是开在疏篱之畔，清瘦的枝，宽容的叶，细致的花瓣，隐藏着稚嫩的蕾，是那么的淡雅而素净。都说菊迎霜开放，孤标傲世。而我总觉得菊是一个痴守爱情的女子，被不守誓约的人耽误，枉教流年漂洗了青春的容颜。对于我来说，尤其喜爱菊不事粉饰、香远溢清、波澜不惊的生长姿态，喜爱她们倔强的品性。
没事的时候，我会长时间凝视一朵菊花，在内心里与菊花对话。对着菊，我会想起诗人屈原遭谗被逐后，写《离骚》以寄志中的佳句：“朝饮木兰以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屈原此人，一身正气，洁身自好，超然于世外。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创造了一个世外桃园。晋代诗人陶渊明满足于一壶浊酒、一朵菊花、一间茅屋。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洁身自好，躬耕田野，只求把握当下的幸福。陶老先生的菊，是悠然之菊，洒脱之菊，蕴含天地灵气之菊。“采菊东篱下”是一俯，“悠然见南山”是一仰，与愁无关，与哀也无关。在“俯”“仰”不经意间看到了南山。苏东坡曾经说：如果把“见”南山改成“望”南山，则一片神气会索然无味。下面一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则是说山里面自然的景观早晨和晚上都非常好，在傍晚时分飞鸟呼朋唤侣结伴而归，在大自然和谐的氛围中飞回了鸟巢。
在陶渊明心中，我们看不到生命的沉痛，只有酒与山、水、琴、诗的相融相生，自然与生命的和谐。他所向往的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超脱，是“心远地自偏”的悠然，是“飞鸟相与还”的祥和。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一种植物的化身，看到菊花，就会令我想起两千多年前陶公咏菊及白衣送酒的故事。数千年的遥远岁月，其实不过是一朵菊花开合的瞬间，你闭上眼，一切又停留在昨天。菊花是陶渊明的知己，在多风多雨的魏晋时空，菊花成了他一生的偏爱。其实，我们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逃不过风花雪月这场情债，以为可以安静地生活，却不知光阴一直会逼迫我们在尘网里挣扎逐流。
而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让我们似乎嗅到了秋菊那缕缕诱人的清香，看到了竟能因菊销魂的绝色性情才女。于是，我们的心便也随之优美灿然起来。
陶渊明一生几仕几隐，他一直处于矛盾中。最后，彻底回归于田园。陶渊明隐居南山、采菊东篱，庭前把酒，散漫于林泉之间，梦着洁净的桃花园，一则是因为现实所迫，再则是他心灵所神往的归依。倘若他官场如意，仕途顺畅，或许他对菊花的偏爱，对田园的向往，会有所减淡。人生有如泡茶，你不能把一壶好茶泡出清雅的芬芳，浓郁的醇香，莫如让杯里永远装着一杯白水。陶潜最终远离仕途，意味着割舍繁华，选择清贫，选择了南山。就如同将一盆温室的菊花，移栽到竹篱，虽然失去了温暖，却也免去被修剪的命运。从来只有金丝雀羡慕飞鸟的自由自在，却没有飞鸟羡慕金丝雀的养尊处优。
读陶渊明诗，我才恍然明白，陶渊明用一生的执著，却抗拒不了一朵菊花的清淡。是菊花给了他真意，给了他归宿。佛家信缘，缘分未来临之时，天地玄冥，缘分到时，则乾坤清朗。在某个烟雾缭绕的晨晓，他看见一朵染霜含露的菊花，开在柴门小院边，他终于懂得，自己的前世是一种叫做菊花的植物。陶渊明选择归隐南山，菊花作伴，诗酒逸兴，绝非盲目的依从。陶渊明隐逸南山时，一定是清歌长林，孤啸山水，或采菊东篱，或垂钓于溪畔云涯，或荷锄于田埂阡陌。可他终究是和佛有缘的，他时常携着一束菊花，去庐山东林寺寻访慧远大师，在一起对弈参禅，煮茶悟道，漫游于莲花清境。
世间万象皆由心生，心静，则境自宁。若是真的放下名利之心，纵然身处闹市，亦如同结庐在山林。可我知道，我也愿意去一次南山，采一束霜菊，住一夜柴门，之后回到烟火世俗，看尽春花秋月，经历生老病死。陶渊明在梦里筑了一座桃园，那里没有纷乱的人流，连飞鸟偶然误入其间，都不愿归还尘间。陶渊明在南山的日子，他应该常流连于山林古刹，诵读经卷；他应该啸傲于柴门篱前，醉酒吟诗；他应该采菊于南山之颠，寄兴秋天。
又是秋深，草木皆枯，唯有菊花，枕着秋霜开在凡间，不招摇，不妩媚，安逸而素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