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故事之五 药 虫

儿时故事之五 药虫
聂炎如
棉，一望无际无穷无尽的绿：根的浅绿，杆的豆绿，枝的葱绿，骨节的碧绿，叶的墨绿，芽尖尖的翠绿，还有叶的小手捧着，你传给我，我传给你，一个劲地悠来荡去的露珠晶晶莹莹的茵绿，让土地疼，让我们这一群小男子汉疼。

令人怦然心动的绿中, 一垄垄，一行行， 三四条枝杆, 五六个叶片, 七八粒芽尖尖…… 那绿的俊美和明秀, 却是或耷拉着脑袋, 或垂下腰杆, 或蔫蔫个身子……虫——蚜虫、棉蛉虫、卷叶虫……隐藏在绿的深处，正肆意地噬食这生机勃勃的绿，更是让土地疼, 让我们小男子汉疼。
这许多的虫子，也与棉同样是碧碧绿绿的色彩啊！可为什么一种碧绿要噬食另一种同样的碧绿？看来，世界上碧绿的色彩不一定都是好的，它也有美丑之分，也有善恶之辨。而这种利用图谋侵害的对象那美丽的色彩来伪装自己，以侵害别物来满足自己的生活需要的行为，是多么的狡猾，多么的阴险，多么的残忍！生活中，认识这种伪装，分辨这种伪装，又显得多么的重要啊！我在想着。
庄稼的碧绿可是庄稼人的心肝宝贝！从霜迭雪卷的凛冽的冬走出，庄稼人便架犁掌耙，耕得土地松松软软，耙得土地细细匀匀。然后，将壮实的种子播下，也播下诚实的汗珠，播下诚朴的一颗心，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追求与企盼，再用心血浇灌，用智慧耕耘。历过阳光，受过风雨，经过晨露，庄稼终于用碧绿色的呼吸和搏动心跳的生命，描绘出庄稼人碧绿的向往和心愿。而此时，眼看着心爱着的碧绿的生命却是被虫伤害，能忍得下这颗心！
“打药! ”村长一声令下，我们这一群精挑细选与绿棉一道成长的尽管还显得稚嫩却是身体壮健的少年汉子，立即投入保卫庄稼，歼灭伪装碧绿而侵害碧绿的棉的棉虫的战斗。

农药，“1065“、“1059”，那么浓浓稠稠，那么碧碧绿绿，却是气味怪怪的直刺鼻子，一闻便令人想呕吐。为避开怪怪的难闻的气味，我们在调药时不得不将脸面扭向一边，遵照用药要求将它按比例地倒入桶装水中，再用木棍搅拌，然后用一根碧绿的竹扁担肩起，二人一组地往肩上一抬。于是，一架架穿着碧绿色彩外套的气压式喷药器在勤奋地工作：加压的小男子汉拉动着手柄，一上一下地给喷药器加压，发出节奏明快音韵爽朗的声响，像一支欢快的曲子在歌，在唱；手握喷杆的小男子汉将喷杆上下左右挥动，喷嘴里吐出扇形的白色喷雾，向着棉的枝杆叶儿喷去，仿佛绵绵细雨轻轻柔柔密密集集地洒着，让棉浑身的碧绿显得更加凝重，更加深沉。

此时的天空中，金色的太阳挽起滚滚烫烫的金色强弓，搭起滚滚烫烫的金色利箭，一支、二支……十支、百支……千支、万支……向地面射来。霎时，地面蒸腾着滚滚烫烫的热气，简直像个大蒸笼。而我们这一群小男子汉多像一个个蒸得热气直冒的馒头。阳光的金箭射在棉叶上，发出“嗞嗞嗞”的燃烧一般的声音。伴随着燃烧一般的声音，棉叶极不情愿缓缓地卷曲起了碧绿的身子。阳光的金箭穿透着我们小小的草帽和单薄的衣衫，向脸额肌肤刺来，一个个脸额火辣辣的，肌肤火辣辣的，心地火辣辣的！碧绿的汗水汩汩地从毛孔中涌出，渐渐地凝聚成碧绿的浑圆的珠子。凝聚着，凝聚着，碧绿的浑圆的珠子突然轻轻一拱——破了，碎了。不一会，那碎片又徐徐汇成一条条涌动着的碧碧绿绿的小溪，顺着脸额往下直淌。脸额不禁痒痒起来，却又不敢用手去揩抹，两手全粘上了农药水哩！只能拨浪鼓般地转动着脑袋将汗水甩掉。甩着，甩着，甩不掉的汗水却十分顽皮地顺流进嘴中，咸咸的，涩涩的，苦苦的。而浑身的衣服早已是湿漉漉的，像刚洗过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湿透的全身也痒痒的，像千万条虫子在爬，在咬，只能隔着衣服抓，却又抓不到实处，只好在难受中强忍着。就这样，我们与棉虫在叫板，阳光与我们在较劲，生命与生命在叫板与较劲中比拼，生命与生命在叫板与较劲中锻打和锤炼！给喷药器加压的手在不停地上下按动着压杆，不时唱出的“吱嘎——吱嘎——吱嘎——”的欢快的曲子变得铿锵有力坚忍不拔起来；掌喷头的手在来回挥动，喷嘴里喷射着的轻轻柔柔的细雨也变成了怒目圆瞪的射向敌人的愤怒的枪弹。

不远处的青青叶片耷拉着脑袋的苦楝树上, 几只知了疲惫得有起气无力地哼着极生硬的曲子, 像是在向我们呼唤着“回家——回家——”。可越是天气灼热，越是能发挥虫药的最佳效能。我们绝不能放弃这大好时机啊！我们向好心的知了招招手，仍然不停地忙碌着。
那一天中午打药回家，我和我的小伙伴全福突然觉得浑身没劲，心跳却“咚咚咚”的加快，肚子里像是齐天大圣在天翻地覆地折腾开了。接着，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呕吐的全是青青的水汁。不一会，便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们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头摆放着的架子吊着盐水瓶，长长的胶皮管一直通向我们的手背。包着纱布的手背上插着针头，从胶皮管连接的玻璃瓶中看到，微黄色的药水在一滴一滴地落下。我们的父亲、母亲和邻居们紧紧地围坐在我们的病床边，他们一个个眼圈湿润润的。看得出，他们一定是看见我俩醒过来之后才将眼泪抹去的。我想，在我俩没有醒过来的时间里，病床前，一定上演过生离死别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的悲剧。此时，父亲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轻言细语地告诉我，我俩患的是中暑加农药中毒，医生和护士们抢救了三个多小时才把我俩救活过来。到底是我们在和太阳的叫板与较劲中一次出乎意料的失利！可也不知我们和棉虫的叫板与较劲得怎么样了？我想着。这时，邻居告诉我们，打过药后的棉苗又是一片碧碧的绿，蓬蓬勃勃的绿，壮壮健健的绿。我们和棉虫的叫板与较劲终于胜利了！这一胜利，我们作过付出，甚至作出过某种牺牲。我感到我们的付出和牺牲很值！我们毕竟保卫了自己的庄稼。我们很光荣，我们很自豪！

棉，又是一望无际无穷无尽的碧绿。我们这一群耕耘在棉田中的小男子汉也成了一株株碧绿的棉，让土地疼，让大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