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麻烦（外一篇）

　　漂亮的麻烦

　　文*夜莺 　　我觉得我是真的老了。想了两天，从前天夜里，想到昨天早上，想到今天黄昏，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记得那束香气四溢的鲜花，还有她那张青春娇嫩的脸庞：白白净净的。小巧的嘴，清澈的眼，乌亮的马尾。一个城里女孩，十五六岁该有的样子，诸如漂亮，风度，气质等，她这个山里女孩，都有。 　　三月艺考结束，她从重庆回来。怀抱大束玫瑰鲜花，脚步轻轻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说：师姐，我想你了，给你的！ 　　至今鲜花的模样，还在，她的清秀的样子还在，笑靥也在，可我就是想不起她名字。 　　她叫什么呢？我坐在椅子上，想得眼花头痛，仍旧想不起，心里于是毛毛躁躁的，刺喇喇的生疼。我知道我老了，记忆在一天天衰退。 　　我出过一次远门，两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坐了火车，坐了汽车。我知道安检，知道坐车携带东西的麻烦。 　　光是火车站头，就让人发怵。那永远簇拥的人头，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望不到头。个儿矮矮的我，淹没在茫茫人海里，惊慌失措，只是机械地移动双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出口的那种心慌，席裹全身。那种窒息的感觉，汗涔涔地流下。对，就是这样的。 　　安检了，大包 小包放在上面，自己的，别人的，重重叠叠。仿佛相亲又相爱。三步并做两步，从这头跨到那头，急急慌慌，是怎么拾起自己的东西，我记不得了。我老了，记忆衰退，一想起我记不清当时安检的细节，我就忐忑不安，进而难过。 　　那么她呢？一个人怎么过的安检。手提肩背，大包小包的压在身上。娇弱的，小小身躯，该是怎样的伶伶俐俐绕过人流，弯腰拾起包裹，还有那束娇艳欲燃的鲜花。 　　拥挤的车上，又是怎样安放，怎样迎接众人探寻的目光，迈过惊异的表情，心情翱翔在办公室相拥的激动中，又该是怎样娇艳明媚的青春啊！ 　　我想象不出她在人群中，怀抱鲜花的小心翼翼。这个黄昏，我独坐台前，背靠椅子。夜色朦胧，笼住一团翠竹，没有了青翠欲滴的喜悦莹目。 　　我想回家，想把她的名字从一摞毕业照中寻出，重新拥抱那些张扬的青春故事，偏偏想不起那些照片散落何处。我老了，我真的老了，那个学画的女孩，那个一笑就露出小酒窝的女孩，我真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一时间，哀怨，惆怅，羞愧，还有缕缕甜蜜，欢欣鼓舞涌来。还有什么比这个黄昏更焦虑，更有意思呢？ 　　捻指间，一别数年，独坐在黄昏的静谧里，我又想起那个女孩，那个我教过的学生。想起她曾喜滋滋怀抱鲜花的那个麻烦，漂亮的麻烦，清凉漫过，微风轻漾，燥热渐消。 　　二舅请客

　　二舅家安在一个狭槽沟里，睁眼见山，闭眼梦也是山。在这儿成家立业，家是成了，“业”却没立起。如果生儿育女也算业的话，他应该感到欣慰。 　　两个表弟虽然书读得少，十二三岁就辍学，跟随乡亲外出打工；但为人处世，拎得十分清楚，老老实实讨生活，没有给他惹是生非、低声下气四处赔礼道歉的机会。从来没有！ 　　二舅家在外祖父遗留下的半间瓦房住了一辈子。房间矮小昏暗，东西堆得密密匝匝的。人稍高一点，头就碰到屋顶了。 　　在农村，二舅家算贫困的了。几块薄田瘦地，全靠它吃饭。一来没技术，二来没强健的体魄，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自力更生，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住楼房，想也甭想。 　　尽管这样，从我记事起，二舅家逢年过生，一定要在家办两桌，招待亲朋邻友。由于房间狭小，多两个人就转不过身，客人只好到二舅的邻居家去闲坐。 　　三年前，二舅妈过世，就剩二舅一人在家生活。左右几家邻居，全都关门插锁，外出打工，门前荒草丛生，攀垣爬壁，郁郁葱葱的，衬得二舅家的半间瓦房格外寒酸，破旧，清冷，孤寂。 　　二舅今年七十有几了，早就听说两表弟要回来给他在街上办生。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昨日六月初一，天空响晴，万里无云。二舅的生日，第一次这么热闹。听说办了五大桌呐。 　　我很惊奇，二舅家一下怎么冒出这么多客人。 　　一桌五百多，五五二千五。花这么多钱，要卖多少斤稻谷才赚得回来啊！想想，怪心疼的。要是请坝坝席来家办，要节约很多钱的。我有些嗔怪表弟的铺张浪费。 　　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在家的亲朋好友，来完了，最多也就三桌人。 　　多出的两桌客人都是哪些呢？喝得醉醺醺的夫君说：“除了村上全部干部，还有镇上的”。我听呆了，镇上的干部来祝贺我二舅这个平头老百姓的生日，还来了两位?！ 　　表弟只预订了三桌，没想到二舅还请了这些客人。 　　我明白了，C和X是驻村干部，二舅家的帮扶责任人。二舅新房子大门上贴有帮扶资料。 　　二舅舅说，国家帮助修了好房子，自己没想到在晚年还能住上干干净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虽然只有五六十平米，可已经很满足了。趁孩子们这次回家办生的机会，要好好感谢人家干部，平常来家看望帮扶，连口开水都没喝，心里过意不去。听了夫君的学舌，我一下释怀了。 　　“这么多年，很少看见我二哥笑。帮人家栽秧，还和别人开起了玩笑呢。今天过生，从不喝酒的他，居然挨个敬了酒。”妈妈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跟我唠叨。 　　放下电话，看看月明光彩照入西窗，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电视唱了起来： 　　哎……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 　　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 　　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 　　哎……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今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