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
　　唠着，唠着，娘俩儿都哭了。我娘为我的姥姥哭，我则为我娘掉泪。
　　都是因为一盘菜，确切地说是一盘炒洋葱。洋葱辣眼，但炒熟的洋葱不辣眼，一样催泪。娘一句“这些年从来不买洋葱，也就不做洋葱，因为你姥娘在世时喜欢吃”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惹得我也哭了。
　　娘是个重感情的人，她从来都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第一次懂得感情这东西，也是因为娘哭。那是姥娘下葬后，上五七新坟的日子。她一声恸哭，真可谓闻者动容，天地皆哀。我还小，大概十几岁的样子，心一揪，跟着也哭了，其实哭的不是姥娘。
　　娘是普通人，没做过什么大义的事。但我听我姐姐说过一件，足以让我一辈子崇敬。我娘家是地主家庭，早年积攒了些元宝（袁大头），藏在一个罐子里。姥爷要咽气的时候才让人拿出来，要给姐妹们分，大家都要了，唯独我娘没要。可能在她此时的心里，唯一惦记的是姥爷的病和姥爷的命！
　　我娘姊妹五个，她是姊妹中的老大，似乎很自然地承担了许多。记忆中，这些大姨、小姨几乎都受过娘的接济。因为我爸爸是医生，那时候家境也略好点。大姨得了黄疸型肝炎，在我家一住就是一年多，煎药，送服都是娘一个人管着。小姨的孩子害了眼病，一时忽略，都长出了蛆虫，也是来我家待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不仅如此，为了照顾我这些姨们，娘总会把省下的布票、粮票给她们家分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的叮当响，却一味的生娃，日子苦孩子也跟着受罪。我记得每个集日，娘都会打发我，去给邻村的小姨家送菜过去，而且都是事先嘱咐好，把菜放到门口，就马上回来。五个姊妹，小姨家最穷，因为生了四个丫头。姨夫是农业局上班的，人实在，爱讲实话，因言获罪，劳教了两年，家里又没有劳力，生活窘况可想而知。
　　娘一辈子没读过书，不识字，却知道读书的重要。家里再穷，再缺人手，也坚持供应我们姐弟上学。所以，我们姐弟五个无一例外的都上完了高中，我和大哥、二哥念完了大学。我最不能忘记的是1988年，我第一次参加中考落榜。一家人都很失望，我更是惴惴不安。我一向成绩还不错，那次发挥有些失常，因此很不甘心。但我知道家里此时正缺人手，地里农活多，村里富裕的早就告别了原始的农具，开始机器生产和收割了，我们家因为供应孩子上学，还要靠人工。彼时爸爸已经退休，工资也少了一大块。
　　爸爸的意见是不许我复读，毕竟地里缺人手，他也不愿意拉下脸来求人找门路，让我能如愿去管理更好、有复读班的县中学。况且，复读要交一笔数额不小的复读费，家里实在拿不出来。
　　倒是娘坚持支持我复读，她不顾爸爸的反对，自己一个人跑了好几家富裕户，筹借了200元复读费。又托本村一个和教育局的领导有什么亲戚关系的人给疏通，我勉强算如愿了。我没给娘丢脸，这一年下来，成绩始终在前几名，如愿上了大学。但我知道，在这几年里，家里人，尤其是娘和爸爸不得不又格外承担了许多、许多。
　　大哥初参加工作，单位有一次去省城进修的机会，但要求学费和食宿自理。在上世纪八0年代，这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大哥起初报了名，但内心很矛盾，毕竟自己还没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就又要给家里添一块负担。哥的犹豫和纠结很快就被娘识破，她问清楚了来由，也没和爸爸商量就自作主张让大哥去深造学习了。后来，爸爸很为此和娘吵吵了一通，他觉得学习机会有的是，当务之急还是要赚钱养家。只不过，等哥哥学成归来，老人家让他开了几服药单子。背后偷偷对娘说，这孩子没白学，这两年顶用！
　　娘没文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却是村里出名的明理的人。记得有一回暑假，村里来了个卖瓜的，很多人都围着，有挑拣的，有要上称的，有嚷嚷着找钱的，我和弟弟凑上去，趁乱偷拿了一个小瓜回来。我们正吃着，娘下地回来了，问哪来的瓜，弟弟忙不迭炫耀这胜利果实。我想拦却没来得及。娘听了，一下子怒了，第一次见娘那么吓人，她眼睛瞪的老大，恶狠狠地命令我们道：立即给人送回去！我们乖乖的只能照做。大约从这，我们再也没没动过这种不劳而获的心思。
　　村里生活最怕雨水，因没有下水道，遇到下大雨，家家要靠堆土袋子防止水灌进屋里。日子久了，家家户户都顾着自家，把地基点的高高，这样街上就惨了，淌成了河，谁都进出不得。村里的提留和农业税都交到了乡上，没钱修下水道，村里的官反映过几次，乡上也没重视。有一回，乡里的书记和乡长坐着车来村里开什么现场会。要走的时候，娘一把抓住他们吉普车的反光镜，硬生生挡住了去路。书记不明就里，也不敢下车，忙让司机召唤村支书来。村支书劝娘先松手，让书记的车子走，有啥事和他讲。娘说，没啥事，就是要让乡里领导给村里修下水道。书记知道了情况，当场拍板，给村里拨款修下水道。娘这才给他们放了行。事后，村里人都暗地里给娘竖大拇指，说这女人就是咱村的佘老太君！
　　娘老了，总是念旧，总提起那些在我脑子里已经非常模糊的人和事。还总是唠叨她不怕死。她说：人总是会死的，我昨个又梦到那死老头子了，赶着马车说来接我。每每这时，我都无端的要落泪。
　　人总是会老去，但我希望娘能多陪伴我们，我们不能没有娘，娘是我们姊妹四个的主心骨，老人家走了，这个多个小家维系起来的大家就可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