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麦子对视
2021-12-23叙事散文甄小竹
与麦子对视文|甄小竹01一只鸟飞过天空,带走了白云,天空的蓝色漾开了,瓦蓝瓦蓝。接着第二只鸟飞过天空,三只,四只……天空彻底变成了蓝,一朵白云也不见了。大地也变颜色了,金黄的麦子,幻化成了一幅画卷,用饱饱的头颅,昂首在风的抚摸下。麦田边的杏……
与麦子对视 文|甄小竹
01 一只鸟飞过天空,带走了白云,天空的蓝色漾开了,瓦蓝瓦蓝。接着第二只鸟飞过天空,三只,四只……天空彻底变成了蓝,一朵白云也不见了。大地也变颜色了,金黄的麦子,幻化成了一幅画卷,用饱饱的头颅,昂首在风的抚摸下。 麦田边的杏树,与麦子一定是前世的约定,藏在绿叶下的杏子,一个个从圆溜溜的青涩小扣,摇身一变,以橙黄的姿态,露出了脑袋,与一垄麦田,白天对视,夜晚相依。诗人在吟:“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我知道,杏子熟了,麦子也熟了。 鸟儿站在杏树的枝头,一声鸣叫,又一声鸣叫。你可听懂了鸟儿在叫什么?我听懂了,鸟儿在叫“割麦,割麦”,麦子与鸟在对视了,喜悦,爬上了麦子的额头,也响彻在鸟儿的胸腔里。 我站在麦田的那棵杏树下,伸出五指,引风来,穿过指缝,深吸,嗅着麦子成熟的味道。一瞬间,我想泥土一定是大地的孩子,麦子是泥土的孩子,当一棵麦子开出了花,成为饱满的麦穗,到离开大地,离开母亲,它是喜的还是痛的?这一生一世的挣扎与蜕变,只为生活在大地上的我们。 我与麦子对视,我的目光变得虔诚,我的灵魂匍匐在麦子脚下。是麦子,养育着我们的精气神,是麦子在哺育着人类,从出生到死亡,何人能离开麦子?我在麦子面前变得渺小。我与麦子对视,在麦子面前,我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我看见了麦田里忙碌的身影。 鸟儿又在头顶鸣叫了“割麦,割麦”,那声声鸟鸣,催促着我。于是,我站在了麦田里的那条田埂上,嗅着麦子的香味。我喜欢麦子的香味,有谁不喜欢麦子的香味呢。
是啊!每到这个季节,我便开车几十里,去乡下走走,只在麦田驻足,不为别的,只为嗅着麦子的香味,而后,以一颗虔诚的心,与麦子对视。我是多么的严肃,对麦子又是何等的尊敬啊。用手,轻轻抚摸麦子,麦芒在掌心划出丝丝的痛意,我却安详在那份感觉里,惆怅在麦子与大地的分离里。 风吹过,层层麦浪,随风翻滚,麦子一棵一棵,列队站在朴素的土壤里。美丽的脸宠,在空气、阳光、土壤、水分的浸润下,长成金灿灿的模样,平静地站立着,它并不骄傲,甚至有些害羞地微微低下脑袋。
远处的轰鸣声,扬起了尘土,预示着麦子将完成与大地的剥离,麦子的使命,将要在嘈杂声、喜悦声里终结。看着隆隆的机械化收割,我想着那些年父亲母亲手握镰刀,匍匐在麦田里的模样。 02 小时,我家在农村,种了五六亩麦子。父亲是公社干部,忙碌在麦田里的是母亲。我的记忆里,母亲每到麦田都是微笑的,她仿佛与麦田有特别的亲热。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母亲就下地了,第一站一定是麦田,她一条埂子又一条埂子地走,随手拔出麦田里的野草。麦子是晚秋时节种下的。那时,还没有播种机。家里的那头毛驴,和那头老黄牛是顶了大用的。
播种的时候,父亲会请假回来帮母亲。犁地是父亲的事。一头老黄牛拉着铧犁,父亲赶着老黄牛,扶着铧犁,面前是大片的土地,只听一声声“哟哟”,天空有斜阳,照着一人、一牛、一犁,金黄色折射出的光芒,撒在人身上、牛身上、铧犁上,安逸而宁静。土壤在闪着光的铧犁下变成了松松软软。
泥土是要与阳光亲密接触的。犁过的土地,在阳光下暴晒几天后,那头驴闪亮登场了。它拉着由树条编织成的一米多宽的,专为平整土地而设计的抹子,很整齐地抹着被阳光晒出泥土香气的土地。毛驴抹过一遍的地,仍然高低不平,父亲拎起锄头,第二次平整。那认真的样子,很像在侍弄自己的孩子,汗早就滴在土地里,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了。喜悦从没有从父亲脸上褪去。
土地平整好了,父亲母亲起个大早,赴麦田而去。他们要撒下种子,播种出希望与收获。种子下了地,便是土地的孩子,从播种之日开始,母亲也像在喂养麦子这个孩子。算着时间浇水,每天早晚,必去地头。她虔诚地供养着麦子。泛着绿的麦子,大片大片地,以张扬的绿回报着母亲,母亲笑吟吟地看着麦子,不允许有一棵野草侵占麦子的养分。
初冬,绿油油的麦子身上落上了霜花,麦子披上了白色的衣装。母亲穿着棉夹衣站在麦田埂上,眼睛穿梭在麦田里,算着麦子如何过冬,今年会不会有一场大雪,为麦子增添棉被。雪少时,母亲蹙起眉头,下雪了,母亲笑逐颜开。嘴里不停地念叨“麦子大丰收啦”。
冬过了,是春,麦子冲破了禁锢它的枷锁,一夜便直愣愣地立在了大地上。母亲和麦子比赛一般脱去了棉衣,直奔麦田而去了。她说“麦子饿了一冬,渴了一冬了,她要让麦子吃饱喝足。”哦!母亲是去给麦子施肥,施了肥,要给麦子饱饱地浇上水,让它尽情地舒展腰肢啊!
麦子一天天长大,抽穗,我随在母亲身后,听着母亲说着麦子的美丽。我想着一棵麦子的美丽,与一垄麦子的美丽,以及成片麦子的美丽。美丽的麦子啊,就是那么努力经历着四季,是啊,四季! 当秋阳辐照大地时,完成了麦子的播种,那丰腴的大地正容纳着麦子的身躯;萧瑟的冬来了,麦子安详在大地的怀抱,大地以海纳百川的姿态,静静地拥抱着沉睡的麦子;迈过冬的门槛,麦子苏醒了,它睁开了眼睛,与春风握手,与绿色亲吻,它伸展着腰肢,以惊人的模样,成长在春天里;夏天来了,麦子长大了,它终于成熟了,它平静地昂着头颅,以安详的模样与大地母亲离别。“小麦方秀大麦黄。”啊!这就是麦子,历经四季,丰富着人类的身躯。 03 鸟儿在天空飞着,唱着“割麦割麦”的歌谣。听见了鸟儿的鸣叫,麦子害羞了,脸儿变成了金灿灿。这时候,就到了收割的季节。父亲坐在院子里,一碗水,一个磨刀石,只听着“刷刷”的声音,父亲在磨镰刀,父亲不时地用手试着镰刀刃的锋利度。
母亲坐在父亲身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你说今年的麦子能打多少斤?”父亲笑着,回答着。镰刀变得锃亮了,放好,明天就是镰刀与麦子的舞蹈比赛,要养精蓄锐。小院的饭桌上,添了一盘菜,一壶酒,父亲母亲坐在桌边。我倚在父亲怀里。有邻家人来家里串门,“明天割麦啊!”“今年是个大丰收啊!”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连皱纹里都是喜悦。邻家人与父亲对酌,开怀地笑着。 天黑透了,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父亲轻声地打鼾,几声蛙鸣,乘着夜色,送进耳朵。半开的窗,有香气,送进屋子,是麦子的香味。于是,枕着麦香入眠吧! 清晨,窗外,兀自有鸟在唱,“割麦割麦”,父亲睁开了眼睛,母亲已将大饼,和一盘水灵灵、脆生生的水萝卜端上了饭桌。父亲和母亲商量着,从地的哪头开始收割。母亲早起已穿了长袖碎花棉布小衫,袖口上的小白纽扣早就封锁好了手腕,父亲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白布衫,衣袖高高挽起。
早饭吃的很安静,对着麦子的产物——大饼,父亲的每一次咀嚼都很细致。那一刻,父亲不会忘记对我的说教:“今天就要割麦了,你知道这饼是怎么来的吗?就是从麦子来的。要记住,对粮食要保持虔诚的心,要尊重每一粒粮食,每一棵麦子。”我仰头看父亲。我看见父亲说麦子时的严肃。我告诉父亲,我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父亲推着板车,板车上放着镰刀、麻绳,往麦田走。母亲挎着篮子,篮子用一块干净的布盖着,里面是中午要吃的大饼。另一只手提着水壶。每到收割的日子,午饭是要在地头吃的。因为这个季节,恰好是雨水最多的季节。“小麦登场雨熟梅”啊,如果麦子被雨水淋了,还发了芽,那样的面粉,吃起来,是要把牙齿黏在一起的。 父亲边走,边看着天空,边四周找寻着,他在找屋檐下的那双紫燕有没有低飞。如果低飞,将是雨天的前奏,父亲母亲就会低低地叹上几口气。步子也会放快很多。 父亲来到地头,他放眼凝视麦子。麦子安静地站在原地,父亲与麦子对视,他的表情凝重,他又回身看看母亲,轻轻叮嘱母亲,如果累了就休息。母亲微笑,轻声说:“我能行。”父亲也笑起来,目光追随母亲的身影到了另一块麦田里。父亲挥舞着镰刀,麦子便在他的镰刀下,整整齐齐地睡在了地里,完成了与大地的离别。 看母亲割麦,是赏心悦目的事。母亲身材娇小,蹲在麦地里,那一身细碎碎的蓝花小衫,就像在麦田里开成了朴素的花。一顶草帽,遮住了半边脸,她一直微笑着,一镰刀下去,将麦子便收进了怀里,一下两下,很有节奏地前进着。怀里的麦子抱不住了,扯出两绺,麦头扭个麻花,做成要子,将麦子捆成一捆,熟练地放在地上,继续挥动着镰刀。那动作,娴熟而流畅,真真的是一气呵成。 父亲是心疼母亲的,打发我:“四丫头,就知道野,去看看你妈累不累,累了就让你妈歇歇,喝口水。”我应着父亲的声音,向母亲跑:“妈,妈,爸问你累不累,累了让你歇着,喝口水。”母亲轻声地笑,看一眼不远处的父亲,大声地说:“不累。”听见母亲的话,父亲笑了。 04
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与母亲从不曾红过脸。在邻里眼中,父亲母亲是他们的楷模,情感深重。
说起父亲母亲的情感,要追溯到抗日战争时期了。那时父亲和母亲也不过十多岁,两人邻村而居。母亲家是大户,父亲家却穷的叮当响。两人结缘,缘于父亲在自家菜窖里藏了一位八路军伤员。因家里穷,为了不让伤员饿肚子,晚上,父亲偷偷跑进母亲家偷吃的,被母亲无意撞见,父亲便带母亲去见了那名伤员。母亲很佩服父亲的勇敢,每天偷偷送吃的给伤员。天长日久,母亲以身相许,父亲情深不负。 六十年代初期,中央号召支援新疆。新疆是个蛮荒之地,父亲不忍母亲来新疆受苦,便想放弃,可是母亲却是深明大义的,支持父亲,并与父亲来到新疆。来到新疆后,父亲一人工作,母亲在家侍弄农田,母亲是从没有下过田的。刚开始手忙脚乱,后来,也便将几亩农田摆弄的像模像样了。特别是我家小院里的花草树木,更是茂盛馥郁,得到邻家人的赞赏。 麦子一垄一垄地倒下,麦田里的人,与午时炎热抗衡着,一个个卯足了劲儿。麦子养育的身躯与热血,将不顾炎热,与麦子同在。麦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着。眼看日头又西斜了,父亲将一捆又一捆的麦子码在板车上,母亲手里拿着耙子,仔细地将遗漏在麦田里的麦穗回笼着。母亲很小心,很认真。麦子在她眼里,像一粒粒珍珠,弥足珍贵。
地里的麦子已经集中到麦场了,就等几个日头的暴晒。看着摊在麦场的麦子,所有的人都祈愿几日的阳光明媚。盼着麦子进仓。
麦子啊麦子,就这样,它离开了大地,最终,回到了人们的餐桌上,它就此走完了真善美的一生;麦子,普通的麦子,你用自己神圣的颗粒,喂养着我们的血脉;麦子,朴素的麦子,你用你的养分,供养着我们的精气神! 麦子,亲亲麦子,我与你对视,心中升起无限的敬意,麦子,我面对你,将俯首膜拜,感谢你的奉献与哺育!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