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国之旅（二）

　　六　　我不认为特洛伊真实存在，它应该只存在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居住在俄林波斯的众神因为自己的立场不同，而指使了特洛伊之战。莹漾有几分遗憾地与我说：“这次我们不能去特洛伊，行程里面没有。”我有些讶异：这个地方真实存在在地球上吗？而且它竟然位于土耳其？莹漾更吃惊：“你不知道？” 　　过去出行，我总会做足功课，这次却没有，因为出行前特别忙碌，没有时间与精力，所以土耳其之行于我而言，完全是盲游。听莹漾说不能去特洛伊时，我安慰她：“算了，旅游中的遗憾往往更让人记忆深刻。”拿到出团通知书后，上面分明标有特洛伊，指与莹漾看，她总算放心了。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特洛伊是一个遗址，除了仿修的木马似模似样，其余的可看性并不强。因我们不懂得考古，想象力又不够丰富，无法从这些残存的砖柱想象出当年的宏伟与辉煌。我没有问莹漾有没有失望，我们看2004年上映的电影《特洛伊》时，她还太小，对此毫无记忆。而我对电影中的许多场景却记忆深刻，比如说影片中那美丽的大海，以及海岸边的阿波罗神庙。在影片中，特洛伊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免除厄运，一次是赫克托要求只守不攻，但遭到祭司和他父亲的反对，这一役中赫克托杀死了阿基里斯的表弟，使得敌方可以独立擎天、本已要离开的阿基里斯因愤怒而打消去意，杀死了赫克托，让特洛伊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屏障；第二次是在城外发现木马，帕里斯要求放火烧了它，却被祭司与他父亲反对，他们把木马运进城，造成了木马屠城的惨剧。两次，祭司都说这是神的旨意。当时我感触特别深：人类真是幸运，可以把自己的愚蠢让神背黑锅，因为神无法为自己辩白，这与中国自古以来流传的红颜祸水异曲同工。

　　在史诗《伊利亚特》中，对这事的描述是：“斯卡亚门边，赫克托勒住风快的驭马，纷理着忐忑的思绪：是驾车重返沙场，继续战斗，还是招呼他的人马，集聚在墙内？”而太阳神阿波罗过去对他说：“赫克托，为何停止战斗？你忽略了自己的责职！但愿我能比你优秀，就像实际上比你低劣一样！如果这是事实，我就会让你知道，狼狈不堪地逃离战斗，会受到何样的罚惩！”于是，赫克托迎战去了，杀死了阿基里斯的表弟，一切便不可逆转。

　　影片结束时，有一段旁白特别让人动容：“如果世人传颂我的故事，让他们说我曾与英雄同在，人的生命犹如冬麦般脆弱，但这些名字将永垂不朽，让他们说我活在赫克托的时代，一名伟大的将帅；让他们说，我曾活在阿基里斯的时代。”这些话让人听来热血沸腾，并为之神往。不过，我不认为与阿基里斯同一时代是种荣幸，因为我赞赏并喜欢的是赫克托，而不是阿基里斯。在影片中，他对为了流名千古而参与战争的阿基里斯说：“只有小孩和笨蛋才为名誉而战，我是为国家而战。”之前他也说过：“我这一生都遵守一个原则，这原则很简单，敬奉神明，爱护妻小和捍卫祖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

　　在特洛伊，人们正一点点挖掘它，并竭尽全力，想让游客看到一个真实、具体的特洛伊。但我确实无法从这些残石断砖中，想象出一个有着倾国倾城容貌的海伦，以及当年的那场血腥屠杀。

　　我看到一棵无花果树，它异常繁盛浓荫，比我看过的任何无花果都更高大浓密。史诗中提到过无花果树，安德罗玛开对自己的丈夫赫克托说：“把你的人马带到无花果树一带，那个城段防守最弱，城墙较矮，易于爬攀。”赫克托回答道：“如果我像个懦夫似地躲避战斗，我将在特洛伊的父老兄弟面前、在长裙飘摆的特洛伊妇女面前无地自容。我的心灵亦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知道壮士的作为，勇敢顽强。永远和前排的特洛伊壮勇一起战斗，替自己，也为我的父亲，争得巨大的荣光。”所以，他明知自己的宿命，那已被神设定好的命运，也勇往直前，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战。

　　特洛伊，虽然它现在已是废墟，但它是英雄赫克托的家乡，是他誓死保卫的地方。我站在这里，看不到大海，也看不到当年的热血和柔肠，只是，这里是特洛伊。这个名字一提起，就忍不住有诗意，沧桑又缠绵，刚烈又柔情，从历史深处一点点地汇集而来，终于汹涌成这35度的滚滚热浪，纵然无花果树高大浓密，也遮掩不住它的澎湃。

　　七

　　下午，我们入住距艾瓦勒克市中心8公里的酒店。发匙牌时，娜娜特别说：“都是海景房。”的确，酒店距sarimsakli海滩仅20米，隔窗就可以看到蔚蓝大海。虽然屋内有空调，我还是站在阳台上，看海滩上的游人，以及波波海浪，有鸽子飞过来，歇息在另一侧的铁栏杆上，对着我张望。这让我欢喜，不知道这异国它乡的鸽子知不知道那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或许是因为我们居住于内陆，所以对大海特别向往，每有假期，总想去海边。为此，莹漾抗议：“看太多大海了！”但这次，她兴致勃勃：“这里是爱琴海。”好像爱琴海就与众不同了。

　　晚饭后，我们去海边。海水非常清，水中石子粒粒可见，天空非常美，太阳刚刚落下，天边只余一抹嫣红，游乐船们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沙滩上游人非常少，沙滩床没有人管理，也没有游人，只有乳色床幔随着海风的吹动飘来荡去。

　　越走越认为这里的大海真是广阔多了，广阔到这样美丽的海滩游人寥寥。

　　一些团友下海去了，在海中欢笑嬉戏。莹漾不愿意下海，却让我陪她回酒店去游泳池里泡一泡。

　　从沙滩往酒店走时，遇到一位老者，他笑嘻嘻地指点我们，让我们去把鞋里的沙子冲干净，再走进酒店。见我们在他的指点下找到水龙头，便对我们竖起了大拇指，我们也对他报以微笑。一时间有点恍惚，因为微笑如此容易，快乐也如此简单，甚至不用言语。

　　去海边时，有人说：“晚上我们可以来看星星。”换好泳衣走下泳池时，星星果然出来了。一侧的酒吧在放音乐，听不懂歌词，旋律却像水一样，一波波环上来，拥住我。莹漾在水中，从这面游到那面，然后笑，笑声与那旋律一道，慢慢荡过来。我想，这就是快乐，这就是幸福。泳池的灯亮了，因而看不到星光，但我知道星星在天空闪烁。我想就这样睡在夜空下，睡在池水中，听歌，听笑声，原来快乐真是可以这样没日没夜地一直延续。

　　在莹漾的催促下，我们还是回房休息。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一看大海，它是否已经醒来。天空蔚蓝，大海蔚蓝，阳光早已爱抚着海浪和沙滩。那些像海豚、像鱼的游乐船还在随着海浪起伏，沙滩床的床幔依旧在海风中鼓荡，有早起的人已在海滩上慢跑。

　　我再到海边，看着渔船在海浪中渐去渐远，廊上躺椅空无一人，越看越觉这里真是美丽。但我还是得离开，出发时间已到。莹漾看出我的不舍，低声说道：“这一路都能看到海。”我深知这一点，却依然会想能够有这样一片海滩，然后天长地久地守着它。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一朝一夕，又或一生一世，其间的不同只在于，倘若短暂，那它的美就永远如惊鸿一瞥，盘桓在心中，如果长久，它的美就会日渐平凡，直至视而不见。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庆幸自己只是过客，能够永远记住它的美丽，还是要遗憾，不能够让它的美成为生命中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