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花飘香

麦花飘香 　　 文/于文华 　　大雨如注，像一支支利箭一般射向大地，射向地上一地金黄的麦子，也射向兴奋异常、兴奋异常的我身上。 　　落汤鸡般的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暴雨的侵袭。这并非危言耸听，也非鼓弄矫情，真实的状况是，我一边用耳朵察觉周围响动，边用眼睛的余光不时观测四周，一边还要用牙咬、双手使劲揪麦穗，丢在脚下的背篼里，粒粒饱满、熟透了的麦穗儿，平日里就不大好揪，加之被雨水沐浴，就更加柔滑，就想：要是手中有娘那把锋利的剪刀就好了，可快速剪下麦穗，放到背篼里，背回家中，一家人就可缓解新麦虽则熟了，人却依旧整天饥肠辘辘的危机。 　　有些人生经历，是一种独特体验；有些艰辛困苦，是一种心智锤炼。偷窃集体财产，一直是从小到大教育中最不耻的一枚词汇。暴风雨覆盖并吞噬了阳光的存在，暴露了光的弱点也颠覆了我的感官认识。明明知道这么做有悖老师教导与基本认知判断，但缕缕麦香，执拗而顽强的发出诱惑的信号，清越疏朗不绝如缕。早就盘算好利用星期天，去车站的铁轨缝隙里，捡拾内燃机车遗漏下的、尚未充分燃尽、土灶烧起来依旧有火焰的煤炭。人生所有的盘算往往事与愿违，有时甚至背道而驰，或许会大相径庭，其中的缘由谁也无法辨清。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拾了二个多小时，不料想一场突如其来的的黑云袭来，立时乌云翻滚，狂风怒吼。背着背篼，赶紧慌不择路的找到一处悬崖旁，避了半天，谁知，雨却铺天盖地的砸落下来，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大地上的一切 　　风吹着，雨下着，一时不知走向何方。此地离家尚有二十多华里，既无亲戚家躲避，又无熟知人家投靠，心想待雨或许小些，再回家不迟。感觉麦子一直盛满了肉质的温存和高贵的品质，生生不息千百年，让北方大地上的子民顽强而正直的活着，柔性刚直品质刻意代代传承，灌输着血脉与骨骼中愈挫愈强、亦柔亦坚的力量。眼睛里虽则看见无比宽广的幸福日子如影相随，但青黄不接、无面可炊的生活，让置身无人看守麦子境地，在麦香簇拥的慰藉中，看不到清丽悦耳、富有韵致麦浪翻滚的诗意，听不到依稀耳畔吹来的若有若无母亲诚实做人的教导，只觉得唯有活下来，坚定而顽强的活下来，才有阳光明媚的希望召唤。 　　那雨越下越大，雨丝斜斜落在我的头上。头发被雨水浇湿后就会卷得七拱八翘的，比非洲人的头发卷起的圈圈还多，且乱糟糟的颇为难看。起的很早，加之走了好多路，此时此刻早上吃的清的能照见面孔的拌汤糊糊所剩无几，肚子饿的前心贴后心。望望被雨幕遮盖的四野，想想生产队此地不远的周家湾里，有十几块成熟的麦子，这么大、这么猛的暴雨里，估计看护的人，决然不会也不大可能坚守岗位，何不趁机掐揪些麦穗回去，让愁眉苦脸的父母高兴高兴…… 　　麦子锻造着我们的灵魂，养育了我们的生命。 　　风一吹拂，整整齐齐站在微风里的麦子，就开始窸窸窣窣的发出一片响动声，与有人趁着夜色掩护，在里面鬼鬼祟祟偷青粮食的声音一模一样。置身在四野寂静和暴雨肆虐挤成簇簇麦秆之间，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加上做贼心虚的心理，好像放大了我的懦弱，也更加重了恐惧与害怕感觉。我在麦子地里领受到的惊恐和懦弱，都是来自于那种氛围与境地，以及特殊年代以学校教育与父母言传身教造成的愧疚矛盾心理。手与嘴交替使用——先抓过几棵饱满的麦穗，再将牙齿对准麦穗与麦秆之间最脆弱，也是最柔韧的地方，牙像剪刀一样“咬”下来，赶紧放进背篼中。毕竟做贼心虚，毕竟畏惧害怕，胡乱揪下脚下萝萝秧、苣苣菜、猪耳朵等野草，以期“掩耳盗铃”的遮掩一下。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一般人不是躲在房间里诗意人生，就是在有遮挡的空间里享受生活。最起码至少要找处避雨的所在。雨中干活之人，要么是形势所迫，要么就是情非得已。而我既非傻子，也非有人逼迫，恰恰是家里的困境与生活状况，让我不得不心甘情愿淋雨，正低头使劲掐呀揪的档儿，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小伙子，你小心些，偷些粮食不要紧，你看你糟蹋了多少麦子……赶紧回家吧，不要让人发现了……我看你还是好好读书，吃上公家饭。” 　　回头一瞧：是一张熟悉而亲切的脸，没有以往看青人那种冷酷无情——胆小怕事，老实木讷的我，好像有过为数不多的“偷窃”经历，不是慢半拍，就是心理素质欠佳，要不就是时运不好。和伙伴们偷青豆角，伙伴们早跑的不见踪影了，我还老老实实揪着掐着，能不被捉？偷队里的葵花盘子，同伴说好要放风，却早早溜之大吉，我只得将好不容易揪下的葵花盘子，一股脑儿全扣在地上，让看护的知青倒捡了好处（他也想吃，但责任在身，不好下手）。偷杏子时费劲巴力爬到邻村的果树园子里，几声高喊，赶紧“跐溜”下来，还是被痛打一顿。家里的老母猪饿的直叫唤，也是雨天到苜蓿地里，刚弄了半背篼，依旧被捉住，羞辱不说，将背篼连同“赃物”全部没收。 　　在物质匮乏的那个年代，偷青掐黄、能是当时每一个人的普遍心态。心中满怀感激，满脸羞愧，双脚泥泞，背着偷来的几十棵麦穗，到火车站附近废弃房子里，避到雨小了些的黄昏，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满地泥水走到村庄跟前，生怕被人发现，又拔了好些猪草，才理直气壮的回到了家中。 　　父母和几个弟兄早等的心焦，以为出了啥事，村里村外找了半天。背着背篼进门，都有些喜出望外。听说弄了些麦穗儿，父亲责怪了几句，说天下着这么大雨，不回家，偷什么粮食。善良的母亲却不说话，心疼的接过背篼，倒在地下的簸箕里，将麦穗儿揉了些，簸了好半天。又点燃了灶火，待水花四溅时，将粒粒饱满、色泽晶莹的金黄麦粒儿，下到了大铁锅里。 　　没有经历过肚饿的人，体会不到饥肠辘辘时，吃到食物是一件多么幸福之事；历经贫穷乃至困苦生活磨砺的人，方知丰衣足食、生活安然，是一种多么愉悦之境。 　　放了少许盐，麦花翻卷，香气扑鼻。闻见麦子的香味，人就有一种温馨和幸福的感觉。随麦花翻滚、跳跃的涟漪一起蒸腾的，是一缕缕人对麦子无比亲切的感恩。一般情况下，人们绝少发现五六月麦子开花的情形。这不是说人不对此不关注，实际情况是麦子开花短促而颇为难得，抽穗后若气温正常，经过3至5天就能开花，甚至抽穗当天就毕。一朵花的开花时间一般为15至20分钟，麦子悄然完成了从开花到结籽的全过程，以至于很难看见麦花的身影。这种铁锅里翻卷的麦花，给曾经难见麦花的人，腾出了最后一片想象和眷恋麦子的空间。水涌麦子，火促使水中的麦子翻腾，麦花被激活生命本质的情形就呈现得愈加清晰，常种常新、生命无限的麦子，也愈加呈现出了坚强和柔和的特质。这种特质不仅代表麦子的不凡实体，也代表麦子的圣洁的孤独灵魂乃至精神向度。 　　浸润了阳光、空气、水分的麦粒，散发出缕缕诱人香气，萦绕在厨房每一寸空气里，全家人在煤油灯下，不说话、不张扬、不炫耀，接过母亲递过的一碗碗煮熟的麦子，扒拉几粒麦粒进嘴，细细品味着成熟麦粒儿甜美滋味。谁的脸上都荡漾着微笑涟漪，世上没有比吃到精美食物更惬意、更美好的事情了！未加任何调料与菜蔬，却吃的兴趣盎然——这样的吃法大概是最原始、最直接、最朴素的，味道自然也是最天然、最纯、最香的。饭香醇醇，滋味淳朴。那样的情景，好像仅仅只过了几天，队里终于分到了救命粮。 　　朴实坚强，默默无语，风吹雨打，坚固不移的性格造就了麦子独一无二的品质，也展现了麦子能够抚慰百姓造福人类乃至修复情趣的灵性。这种灵性，可以让忍饥挨饿的人看到希望，让饱受困苦、忍受贫穷、向往吃饱穿暖的灵魂憧憬到幸福的源头开始。从时间，从空间乃至从生命的意义而言，麦子就是北方大地生存的希望、幸福的源泉。母亲簸箕簸得干干净净，到石磨上我和她轮流推搡着磨盘，推呀推，再拿面箩箩出白面。再推，再磨，箩出了黑面。一直磨到实在无法磨出面粉了，才罢休……但美丽芳香、翻腾奔放的麦花，却执拗而顽固的钻进了我的灵魂。只要星移斗转还在继续，那么这份刻骨的记忆，就会穿过苍茫的大地，麦穗、麦仁乃至植物生命被遮蔽的断层屏障，永远存活在我的心间。 　　你想必知道了，我说的大地上芳芳灿烂的麦花，与铁锅里翻滚跃动的麦花并非同一种状况。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们异曲同工的特质——麦子年复一年呵护着万物生灵，土壤万物生灵也年复一年成就着麦子的理想，二者是如此的融洽、和谐、坚定。麦地里的麦花味道时断时续、似无还有，气味寡淡——传承着生命的不屈、延续着麦子的品质；铁锅里的麦花可闻可感、滋味芳香，气息浓烈——弥漫了家人的肠胃、缓解了生活的困顿。刚强不屈，不畏艰辛和谦虚柔韧的气质，洒满麦子绵延不断的生命里程。有个故事讲一位农民乞求上帝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麦子有个好收成。上帝答应了他的请求。次年，果然一切如他所愿。可到了收获时刻，却发生了他料想不到的结果：麦穗是比往常多了不止一倍，麦子却一粒都没结出来。他非常困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上帝解开了疑团：对于一粒麦子来说，风雨是必要的，烈日是必要的，灾害蝗虫也是非常必要的——它们可唤醒麦子内在的灵魂，使其变得坚强。是啊！麦子一旦避开了所有的考验，就结不出饱满的果实。无论是在风霜雨雪面前，还是在艰难险阻面前，我们都该象麦子那样，坚守内心的信仰，始终保持乐观向上、锲而不舍的积极精神，才能够走向“八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吹不动天边月”的境界。 　　没有经历过任何艰难困苦、贫穷生命磨折过的人，就绝然体会不到：经历了磨砺，才变的坚强；咀嚼过甘苦，才倍觉甜的滋味；承受过苦难，才懂得珍惜当下！ 　　在我心里，麦子就是我永远的亲人。 　　岁月的轮回里，一次次与四季和麦子神形契阔的相遇，就是感知麦子神奇生命勃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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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6-21 12:14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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