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公粮

送 公 粮
文/王春梅 时间都去哪了？随着生活节奏加快，好像时间的脚步也变得匆匆起来。倏忽间，一年又要过去了。在这一年当中的最末一个季节，喜欢怀旧的我忽然想起若干年前的送公粮来。
公粮，顾名思义，是指特定时期，国家针对农民制定的一种征缴政策。一般按农户土地多少规定数量。公粮价格自然也要低于市场价格。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一到冬天，北方的农村，大车小辆的便开始往粮库送公粮了。 彼时，天还未亮，大库门前，来自四面八方的送粮车队就已经排出了几华里长。为能争取早点回家，送粮的人们在头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将筛选好的粮食装袋、扎紧。再一袋一袋扛到车上，码好、捆实。住处远的，大半夜就长鞭一甩啪啪响，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了。 一路上，寒星闪烁，像一声声无语的问候。鼻孔里的呼吸，遇到严寒，又辣又疼。像刚刚吃过芥末似的。伴随着马蹄的的，长鞭三响，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虚实的狗吠。车老板咝咝的倒吸着凉气，为着一点点热量，两只手努力伸入左右袖管。然后跟在车后，刷刷一路小跑。 粮库门口，像是正在上演一场热闹的接龙游戏。高声吆喝中，车身停稳。揩一把淸长的鼻涕，抖落胡子、眉毛上的冰粒与白霜，再解开牲口背上的鞍垫，让负重了一路，身上汗淋淋、热腾腾转而又一层白霜的骡马就地打两个滚，放松一下筋骨，稍做休息后，再行喂食。一切安置停当，方抱起长鞭，跺几下冻麻的双脚，像寻找什么似的，扫一眼不远处的车老板们，然后，或奔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或靠近一处背风的墙根。 等待中的人们，虽然衣衫单薄，却个个精神饱满。认识也好、不熟也罢；家长里短、年景收成，都是他们搭讪的主题。实在冷了，一哧一滑的塑料底棉鞋冻透了，就三三五五凑在一起，一边跺脚一边将喂食牲口剩下的秸秆点燃取暖。肚子饿了，也就馒头、饼子的垫吧垫吧，抑或干脆挺着，挨到卖完粮再回家吃饭。 那时的我已经隐隐懂得：生存就像一件十足的铁器，带给家人的沉重。 随着东方破晓、紫气东升，神气的粮库工作人员各就各位。一切进入程序后，粮库立刻变得活泛、生动起来——骡马嘶嘶，彩旗飘飘。人声物声，杂然相谐。 随着流水似的送粮车队，地秤检斤过后，等在院心的验质员拎着一个铁制中间带有凹槽的钎子，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随机找个粮袋便一钎子插进去，待箭一样的铁钎子再拔出来时，凹槽里满是黄澄澄的玉米子粒。旋即，戴着白手套的验质员抓几个玉米粒随便扔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看似随意的动作，其实，“乾坤”已经定了。 设若验质员一时心情好，一钎子下去即可搞定质量等级。否则，说不好，一车粮食要捅几下子呢！站在一旁的主人尽管心里百般不忍，心里默念着：我的上好的麻袋呀！表面上仍旧堆满笑容，耐心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质量就是金钱。再憨厚的农民也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拿着写有质量等级的两联票子，顺着院心工人的指点，装满粮食的马车重新启程至指定粮囤，进行卸载。 那是一幢一房多高、里面多能跑开汽车的大囤。在粮囤的上侧接近顶部的地方，留有一处开口。然后用木板于粮囤的开口处，一路向下，延伸至地面，架起一座“天桥”来。扛着粮食的人们就是踩着这种跟铁索桥似的，颤巍巍的云梯将一袋袋粮食倒往大囤里面。 验质、检斤、倒袋、取款所有这些送公粮的程序中，最属取款是让人欣喜的事情。一来冻了一天半宿的人们终于见到钱了（尽管不多）。随着衣兜饱实，隐隐的生活中某些比如打斤酒，再称上点肉，调剂一下伙食的温馨场面抑或还有什么陈欠，即将清偿的喜悦，瞬间袭上心头。二来取款是在室内进行。相比天寒地冻的露天环境，不是一般的暖和。所以，熬到这步程序的人，脸上全部都是笑呵呵的满足样子。 一切手续办理停当，车老板们一边热情的彼此打着招呼一边利落的捆好麻袋。喜悦，在挂着霜花的脸上流淌。然后，迅速上座。打马绝尘，奔回那个温暖的村落。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时的人们，不懂得什么叫素质。却没有一个人作假。公粮征缴虽然没有卖议价便宜，却没人有抵触情绪。人们朴实的内心装的满是道德、伦理、约束和要求。而不是钻营取巧、见利忘义和唯我独尊。 历史终成过往。一晃已经十多年不交公粮了（2005年废除公粮制度）。 对富裕社会来说，贫穷社会一向带有精神启迪的作用。如今的年轻人，不懂公粮为何物。农民一年打下来的粮食，完全自主管理。沽价而行。然而，收入增长的背后，似乎失去的也不仅仅是公粮本身，还有公粮背后一些值得传承的本真内质。比如吃苦、踏实，珍惜和仁义。 送公粮是一种时代的产物。尚留存于人们的记忆深处。像一种压在箱底的老念想。偶尔想起来，拿出来看看，然后又放回了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