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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火车穿过大雪夜

2020-09-17抒情散文房子
火车穿过大雪夜火车穿过冰天雪地,继续向西。你鼾声轻微,伏在火车临窗小桌上的身体,被埋入梦境。之前,你一路仓皇逃跑,进入车厢,仿佛来到一个安全的城堡。你喘息着,找到这个位置,未看一眼窗外,就被疲劳掠夺而去。夜色降落,大地一片白亮,窗外跑过满头

火车穿过大雪夜

火车穿过冰天雪地,继续向西。
你鼾声轻微,伏在火车临窗小桌上的身体,被埋入梦境。之前,你一路仓皇逃跑,进入车厢,仿佛来到一个安全的城堡。你喘息着,找到这个位置,未看一眼窗外,就被疲劳掠夺而去。
夜色降落,大地一片白亮,窗外跑过满头白发的树,一棵又一棵,像幻灯片,交替闪现。你在无穷闪动的光影中,喊出一个远方的名字。它仿佛比家乡更遥远。那个地名,一直捂在胸口上。那是一个明媚的词语,落满白色蝴蝶的翅膀,又仿佛落叶纷飞。现在,你幽灵样的黑影内部,藏着一片温暖的春天,它被一丝忧伤包裹着,像岁月夹心层里的一块糖。
多年之后,你在城市街道上走,炎热的路面,蒸腾着水雾。你想象,那或者来自冬日里,冰雪融化的气息。街边小店食品隐约散发出来的味道里,像之前的某个夜晚,你在小饭店里吃到的那些食品。那晚,你醉酒跌倒在路牙石边,一个黑影走过来,弯腰询问,把你扶起。然后,那个男人趔趄着走了。
车轮声,一直在听觉里,交合着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吱”声。新旧时光在内心碰撞,重叠又分开,终于又回到此刻的你。除了你的身影,一切又都是隐秘的,从回忆中不断浮出的水果和熟食的味道,勾着你的嗅觉。你转头看过道那边,一个女人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朝嘴里送着一只鸡腿。她半个脸,被窗外树叶落上一丛阴影,那个花纹在出其意料地变幻着,很快,那张脸陷入了一团清色光中。你惊讶,立刻意识到那是窗外积雪闪过的光。它有点清寒、幽暗、神秘。
多年后,你站在树叶浓稠的路边,送朋友远行。四周被炽热的太阳光笼罩着,冷热在身体交织着一种恍然如梦的知觉。这一刻,时光的锋利和温柔并存,割开一个巨大的缝隙。在回忆的阳光里,映现着另一个场面:就是这奇寒的冬天,凛冽的白色,强制性地统捏着天地。一个陌生的远方,一个孤单的人,你想着那个救死扶伤的远方。
一瞬间的惊觉,你被记忆和想象吓着了。大雪围困了那个小城,仿佛不离开,就被它深埋在一个不能呼吸的地方。而生活,在那时看不到希望,像一块抹布,潮湿而充满异味。那种变异的味道能让人窒息。那几天,一个毫无希望的声音一直在新闻里说,十万人堵在西方城市的火车站。而你仍然要去那里。你觉得人在某些时候,命是贱的,不像想象的,容易死掉。
列车西行,像一次大逃逸。大雪,从天空看不见的地方降落白色之物,一片片地落,几天几夜,仿佛落不完。它们封住所有公路,覆盖所有地面,整个天地就是它们所要抵达的地方,大地上的人都被限制住了。只有这铁路,这个长城一样的物件,在大雪天地穿行,它坚不可摧,锁定远方,给了你最后的梦想。
从睡眠中睁开眼睛,所有可视之物,白茫茫一片。你眼睛嘴巴鼻子贴到玻璃上,羽毛样的雪片,不紧不慢地落着。雪花仿佛在天空踱步,缓缓下降,先前到来的,和后面到来的融合在一起,它们有了不断增高的厚度,天空和大地,都属于它们。
你跌坐回车厢,头脑映出北方小城。那片暗淡的天地,仿佛是一处废墟的现场了。那些挖掘机在临近公路一边,发出低沉咆哮声,毗邻的陈旧居民区,也成了你心中事故的现场。那一排民居,从建成到后来突击改建,经受了无数次夏天雨水摧残,早已破烂不堪。雨水冲刷出来的各种图案,挂满墙壁,仿佛无法破解的咒语。
早上,你收拾好行囊,走出那间屋子,经过敞着门的邻居家门口,他们向你招呼:这是要出远门呀。是要去外地工作吗?哦,那很好啊。你年轻,出去闯荡闯荡好。……你坐进一辆出租车,身体在寒冷中,变得有点温热。温热是物理性的,而在身体底部,寒气嗖嗖,仿佛一堆粗粝的泥土塞满身体内部。你想,实在是车内的热气不足以暖化身体。冬天来临之前,几个好友,陆续去了外地,他们到一个很大的城市寻找工作,你那间小屋,就无人造访了。现在,你要出去了。在你居住那排民房里,那些住户里的人,纷纷出逃。他们到另外的地方去谋生了。
……未来就是火车的方向。它是短暂的,明天这时,你大约就可抵达要去的城市。你内心沉淀着过去的影子,它们像鸟盘旋在体内,它又像一条蛇,在虚空中,缠绕着你的神经。
那个生存了十几年的城市,岁月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你要挣脱它,从念头产生被否定再产生,又否定,一次次的,到最后,它终于在决心里,生成了。这个过程里,许多挣扎的痛苦,阴影似的,在弥散……
支撑自己的影子从身体里,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你身边的人离开了你,而你总在内心回望你离开的地方。每一次回头,无一例外看着那个年轻人,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一张凳子上,仿佛一个隔离的孤岛。整个晚上,风来无影,去无踪,唧唧虫鸣,填满又掏空那个地方。 那一刻,你仿佛无数苍蝇,钻进头脑里,发出嗡嗡声。突然,声音消失,悲伤消失。世界静止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只有不停息的哐当声。你从车窗前撤回身子,走到车厢一端。那些坐在座位上的人,被一个个分割的小空间圈在固定的地方,他们歪歪斜斜的身子,进入休眠状态。你觉得每一个人都被时间限制住了,被夜晚和声音限制在一种无意识之中。只有你是醒着的。你轻手轻脚,仿佛穿过一个假寐的世界。你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可能让整个世界醒来。你落座,靠着车箱,一动不动。那一瞬间,你在飘摇之中,仿佛被窗外大雪掠夺而去。没有比这样的冬天更严酷的了吧。
你忽然觉得,春天不久就会来的,就好了,花草会从眼前跑过。想像停止在这儿。“即便是花草遍地,以我现实中遭遇……那些花草在内心深处,也是在哭泣的。”春天是会预告花开的。
整个世界只剩下火车奔跑的声音,你平缓下来。那些白雪覆盖的物体比之前更加蓬松庞大了,现在,它们都成了一个变形的世界,它们被统一颜色,世界变得简单。你忽然意识到你的身体环绕着温暖的气息。车厢,像一个行走的鸟巢,这个行走的火车,就是上帝留给人间的美丽之梦。
未来在车厢尽头,在大雪之外,火车的奔跑,在扔掉过去的时光。车厢之外,坚硬而又柔软。这个时候,你的手机响了。一个消失多年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天外来客。他说他下榻在车站不远的一个宾馆里。他要接你去一个四层楼的房间。
他还说:这大雪天气,最适合关起门来,一起喝酒叙旧。
次日早上,火车抵达那个城市。你腰酸腿痛地离开那个坚硬的座位,走到两节车厢之处。大雪停止,大风却在外边强劲吹动,你看到树身树枝断裂的样子。你想“在这么多年里,内心生长过的触须,到底断了多少,已无法尽数。”你默默看着一场风雪暴乱后的现场,那还没有退去的呜咽的风,它的尾巴还摇动在远处。
你说好吧。严酷的时刻,总会变成过去的,也会变成凹陷到肉体里的疤痕。
十几分钟之后,火车停靠在一个巨大的站台,你下了车。阳光在头顶上,尽管有些虚弱,但它的热力,已经在融化雪了。
走在陌生街道上,你念叨那个地名,脚踩着白色雪地,朝前方一个红色楼房走。四周寂寥无声,掠过一声鸟的尖哨。你搓着手,心脏里有个小动物在扑腾。你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响,一些水珠从树上掉落下来……你的幻念像火苗,在内心闪了一下,身后,传来积雪坍塌的声响。
2018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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