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年夜饭

　　 不一样的年夜饭 　　 ■ 文/于文华 　　弟兄兄妹几个，天南地北，平日里，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难得相聚——为了吃一餐家庭年夜饭，父母着实谋划了好多年。 　　我记得那些贫困岁月里，吃过的虽则简单却洋溢着浓浓亲情的年夜饭。有年父亲央求了生产队长和大队书记，并由他们逐级上报到公社，批准宰杀了家里劳苦功高了八九年之久的一头老驴，肉拿到集市上贱卖了，交了队里的超支款（人口多，但劳力少，挣的工分就少。年终决算后要上交一定数额的不足，才会分到粮食吃）头蹄下水也被左邻右舍秤走，家里剩余的唯有几十斤粘着少许筋肉的干骨头——而就是那些骨头，被母亲熬好，加些干白菜、腐竹、海带之类的东西，让那年的年夜饭香气扑鼻、难以忘怀！ 　　有年腊月里父亲就出外搂头发菜（一种生长在沙漠深处的野生天然植物），打算给我们阔绰的过个年。但往往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而惨痛的。他和约好的同伴在沙漠中前行，一直到了甘蒙边界。头发菜搂了不少，但却遇到了暴风雪——要是天晴，晚上可露宿在僻风处。雪一下，地皮就潮湿，加之寒风凛冽，只好找羊圈或是野外的洞穴啥的。大雪弥漫，遮盖了一切。连方向都无法辨认。两人跌跌撞撞，顶风冒雪、不顾一切的走啊走，不小心走到了一处悬崖边。辛亏同伴眼疾手快拉住了父亲，不然跌落下去，非死即伤。后来，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了一处牧民家，喝了两大碗热面汤，才算缓过劲来。一打听，已然到了腊月二十五。赶紧找到铁路，扒火车返回家乡——全家人眼巴巴盼望着父亲背回来连毛带柴十多斤东西，赶紧挑挑捡捡了两斤多，送到公社收购站，换回十多元钱，秤了3斤多猪肉，美美吃了一顿北面臊子面…… 　　有年实在无法过年了，母亲让我到外爷家去，背回了半背篼晒干的白菜根和几斤黄米。善于变通的母亲，取了从宁夏要饭要回的一斤多大米，掺了些黄米，年夜饭焖了一锅黄米大米饭，炒的是猪肉炖白菜根。肥肥的猪肉，瓷瓷的白菜根，香喷喷的黄米夹大米，吃的一家人大汗淋漓…… 　　可以这样说，那些年的年夜饭，吃的清汤寡水、意犹未尽，虽缺衣少穿，粗茶淡饭，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和睦祥和。弟兄几个成家立业后，天各一方，我孜孜以求的求学考试，算是修得正果，在县城文化单位上班。三弟以画画为事业，走南闯北几十载，先在北京画院进修3年，后又在著名的画家村宋庄实习了3年多，近些年大多数时间在北京琉璃厂一古色古香四合院里，为一老板看家护院，自己绘画兼交友。四弟常年打工，这些年的打拼，终于在银川购置了外来务工人员修的新楼房，且新近又结交了女朋友。而二弟夫妇双双遭遇车祸后，其老大女儿也已出阁，在新疆阿克苏随丈夫和孩子打工，无法回家。大侄子亦出外在新疆建筑工地打工，腊月回家，与为他守护院落的爷奶团聚。小侄子在市福利院考取了北京一所高职院校。这些年来，父母一直在内心深处，盼望着能过一个儿孙绕膝、和和美美的春节，吃一顿其乐融融、洋溢亲情的年夜饭。但不是我有事，就是他年三十无法按时回家，再不就是四弟手头拮据，侄儿们在外谋生……说实话，上了些年岁，虽对老家的土炕有所依恋，但惧于夜里的如厕不方便，每次都是走马观花般匆忙回家，不敢留宿陪伴父母。今年三弟的一幅画以高价出售，腊月二十六回其武威家后，立即回老家帮父母置办年货，再三邀我携妻儿陪父母过年，说是借以了却父母心愿：人来到人世上，就盼望儿孙满堂、阖家欢乐、欢聚一堂、热闹喜庆。村子里有人笑话与嫉妒父亲，说一个劲的吹牛皮，养了两个一作家与一画家儿子，为何不请来陪陪你们，过上一个有滋有味的年！40多岁，单身多年的四弟新领着女友，也非常愉悦地表示，想要风风光光的回老家过大年。长大前全家七口人挤在一间屋的炕上，日子过的勤俭、贫穷却亲密无间，而如今都有了妻儿，吃喝不愁，如何睡觉却是个问题。老父说只要你们回来，有三间屋子，都加上火炉，保证暖暖和和……听到如此，只能凑活勉强几晚了。 　　近了，更近了，我掸去一身风尘、卸下俗世欲望，以一种平和澄明的心态，坚守灵魂中善良与淳朴执念，走进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说熟悉，是无数次魂牵梦萦，与儿时的一幕幕相识相交，说陌生，是匆忙来回，来不及细细打量、咀嚼。对故乡、老家和父母的朴素记忆，不仅悄然潜入了我生命的肌理、骨骼和血脉，凝结与营造了我的人生风景和文学源泉，且随着岁月流逝和人生阅历，到双鬓斑白了，又一点一点浮出地面，从心底深处慢慢浸漫出来。我带走了故乡宝贵的精神财富，成为生命的精髓和情感的养分——化作我人生的底色和绿荫，让我一生享用不尽。我带不走家乡对我文字及人生的文化启蒙和乡土塑造……总是利用假期看望父母，但过年回老家却是几十年里头一遭。看见家乡正在慢慢扩展，多数人家修缮了房屋，有些返修成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有些修建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板房。有些更是添置了高档小车，家家户户贴上了红纸黑字的春联，挂上了喜庆祥的大红灯笼，那些房屋因年的喜庆而亮堂起来。村人见面都客客气气、热情洋溢。 　　到家后，三弟已然手拿斧头剁羊肉，四弟忙着劈柴火，父亲张罗着支铁炉子、生火，母亲走出走进满头大汗的张罗着年夜饭。我说：妈，你别忙了，来的都是你的儿女、媳妇和孙子，又不是客……母亲笑容满面，说你们都是客，轻易都不来，尤其媳妇和孙子们，要好好招待……尘土飞扬的院落，土墙泥砌的墙壁，破破烂烂的墙面，简陋破败的屋子，却因了我们尤其几个城里媳妇颇为稀罕的到来，父母的脸是热忱的，笑脸是真诚的，虽不说话，但从他们走出走进轻快的步履，看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光阴改变了父母的容颜，但越上岁数，对子女及后辈的惦记、关爱越发浓郁。而妻子动员我们和几个弟妻，七手八脚，将老妈住的老屋子重新归置了一番——该扔的扔，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该挪动的挪动，拾掇后焕然一新，亮堂了许多，整齐了许多。老妈笑着对妻子们说：还是请你们多多来几趟，我们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果真，下午三点多，清水羊肉煮到大铁锅后，先每人吃了碗臊子面，算是垫饥。六点多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手抓羊肉端了上来，一家人又说又笑的吃喝着、欢乐着、喜悦着。尔后，每人又喝了碗放了土豆、葱花与香菜原汁原味的羊肉汤。春节晚会已经悄然开始，父亲端着小酒壶，习惯性的自个儿喝起来。我吩咐儿子与侄儿依次给爷爷敬酒，媳妇们也开始起哄，说她们也要敬酒，不过得有红包发。父亲大度的说：完全可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孝敬我的钱，再发回去。再说，我宰的羊就是最大的红包。嬉闹一番后，弟妻和媳妇又开始包初一日羊肉萝卜饺子。母亲端上来精心准备的葵花、瓜子、糖果和水果，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说笑着、谈喧着。年夜饭不仅是一顿饭这么简单——让父母渴盼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感得以释放，多子多福、子女欢聚一堂，享受天伦之乐的心理诉求得以满足。其实，父母的许多淳朴信仰，来自传统理念的光宗耀祖，祈盼子女及后辈事业有成、家庭兴旺，也源于他们对教育儿女向善友好、本分做人、待人真诚的理解与行为上。 　　到晚上八九点钟，弟妻们又端上来几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卤肉和凉菜，说是宵夜。谁都说吃了羊肉，再吃肚子就撑坏了。可说说笑笑间，还是将那些饺子吃了个一干二净。我躺在父母温暖的火炕上，一边欣赏春晚，一边倾听身边母亲对我絮絮叨叨说话：这一年村上那些人去世了，那些人家的儿媳不孝顺，她的朋友中谁喜欢我写的散文要我送本书……事实上，对母亲不厌其烦絮语，从过了不惑之年后，一直以谦和自然的倾听姿态来享受，甚至写了篇《爱唠叨的母亲》的文章，发在市报上。后来，喜好文艺的母亲，竟有腔有调的唱起了《一壶老酒》，父亲则敲着碟子，清唱了一段秦腔《三滴血》选段，三弟、四弟、媳妇和几个弟妻和侄儿们也跃跃欲试，不约而同的表演了各自平日练就的拿手好戏。包着饺子，唱着歌曲，嗑着瓜子，喝着美酒，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春晚的精彩节目好像成了一种氛围和衬托，看的极少，谁都参与到热闹欢快的家庭文艺晚会中了——加上几个外甥与亲戚、晚辈的电话拜年，这一年的央视春晚，一家人几乎未看完一个完完整整的节目。 　　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普天之下最无私、最伟大的，也是最天然、最真诚、最无条件的，他们只知无私施予，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喝高的父亲开始了对我们的训导与教育：或许，人一生中，尤其在成长过程中，得到父母的谆谆教诲，是最大的恩赐与最好的教育——可惜，绝大多数的年轻人，是不会也无法领略此真谛。等到人到中年、有了家庭，才会明白与顿悟。无论置身于什么样的环境里，我的心灵乃至灵魂，对天地万物一直心存感激，对生命与事物始终存有一些真实贴切的感动、一份向善美好的信念、一种对乡村、父母、五谷庄稼及生命的眷恋之情，我想这些都源于性格质朴、天性憨厚，虽饱受贫穷岁月磨折，却不失对幸福日月的憧憬，以及坚守宁可自己吃亏也愿他人占便宜的父母言传身教。我想：在那样的贫瘠的成长环境里，我发奋努力出人头地，如果没有父母的省吃俭用、任劳任怨的默默付出，使我衣食无忧的求学，我是决然走不过来那些岁月里的沟沟坎坎、困苦时日。 　　临近零点钟声敲响，父亲在前，我们弟兄几个先到祖先牌位前，虔诚恭敬的磕头、祈祷，再到灶房里接回“上天言好事”的“老爷”（灶王爷，据说是一家之主，全家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务都归他管），尔后便是鞭炮齐鸣，一个个相互拜年，发红包（有县城发的，有用微信红包发的），小辈们乐滋滋的磕头挣红包、抢红包，忙的不亦乐乎。城里为防止污染与吵闹，这些年禁止放烟火。而日子越来越美好的乡下，此时此刻却烟火弥漫，礼炮齐鸣，朵朵美丽的绚烂礼花，竞相绽放于乡村上空，一时之间，鞭炮阵阵，烟花四溅，漆黑的天幕就被这一朵朵烟花点亮，绚丽灿烂，热闹非凡。一家的幸福，展现出一村的幸福；一村的欢乐，映衬出这个乡村世界的欢乐。乡村富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国家何尝不富强，早日实现小康梦！儿子、侄女说知道乡下过年这么热闹红火、这么喜庆欢乐，明年一定还要到爷爷家过年。 　　一样的除夕，不一样的年夜饭，虽不在高档餐厅里，既无大鱼大肉、生猛海鲜，更无八菜一汤“年菜”美食规格，仅有简单实惠而温馨快乐的手抓羊肉，但有了父母及家人的陪伴，有了亲人相伴相随，尽情欢畅——其实如今物质生活充裕了，吃什么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和亲人们欢聚在一起、高兴愉悦的度过一个团圆夜才是最重要、最实在。 　　我们的一生，总以为最美、最好的风景在远方。于是我们匆匆赶路，一直奔波，一路寻寻觅觅，祈盼前方给我们带来无限快乐的风花雪月。就这样，历经千辛万苦、千回百转，殊不知，也许，换一种眼光与心境，发现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最温馨甜美的记忆就是亲情。回老家与父母、兄弟姐妹及家人一起，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用心感受爱的力量与幸福的感觉，用行动表达孝心，好好陪伴陪伴所剩时日不多的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开开心心吃一餐年夜饭，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过年方式！ 　　总有一种亲情，让我们穿越苦难，抵达幸福； 　　总有一种信念，让我们心旌神驰、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