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自有其去处

生活自有其去处
　　 十一长假，儿子回家。恰逢云淡天高，好一派秋之气象！走出去，两人一起消磨短暂的相聚时光。


　　本想去一个景区，因故未果，也好，就随便走走，本无所谓风景，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何处不风景？沿着机场路前行，寻找那一片稻田，去年见过，想必今年也该是金黄一片了吧！没等看见稻田，就被路旁的一片杨树林吸引：整齐的个头，高耸直立的身材，黄绿交织的色彩，都是我喜欢的元素，当即决定去看看。


　　北方的杨树，在课本里见过，那是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描写的景物。现实中，在姐姐家见过，那是一个叫杨树林的村子，高大挺直的白杨树，像一排排琴键，任风弹奏四季的乐曲。这片杨树比书上更直观，比姐姐家的更高大，就坐落在一个小村庄前，面积不小，透过浓密的枝丫，可以看到马路上奔跑的汽车，看到树林边收割庄稼的农人。


　　喜欢这样的地方，有通透，风能进来，又不特别密，光也自由通行，点点滴滴射进来，还不刺眼；有遮掩，能清晰地看见外面，又不至于完全暴露于外；有干净，除了衰草树叶，没有污秽之物，没有乡村常见的各种白色垃圾，真难得！


　　我和儿子暗自庆幸，这片树林被我们偶然遇见。他用新买的相机为我拍照，原本只是想拍着玩，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摄影是他最近的爱好，可是片子出来，惊讶了，有这么美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片杨树林在镜头下是那么静谧、唯美，而我自己，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也被沾染上了点点美丽，拍出了以往没注意到的恬静之美。


　　我想起了朋友说的，最美丽的照片都是亲人拍的。是的，我的美只在你眼里呈现，真实、率性、可爱，儿子了解我，懂得每一个眼神的味道，懂得那点小脾气，他会巧妙避过那不堪一击的弱，把那些隐蔽的、被匆忙的生活忽略的、被平庸腐蚀的内心的一闪念，一一收纳到镜头里，而镜头就像生活的储物柜，容纳了悲欢离合，吸收了阴晴圆缺，凸显了摄影师的设计与思想。待闲暇时，打开储物柜，逐个分拣，那些不经意的美就被剥离出来，像珍珠一样在沙子里闪光，把普通的一天天照耀得光彩怡人，像做新娘时一样。


　　照片好坏与风景无关，甚至与技艺无关，只与陪同看风景的人有关，与心情有关，与爱有关。


　　在拍摄之余，我喜欢长时间凝视这些树，凝视这个我爱的人，想从这美丽的树林，想从我生养的孩子，看到更多，更多……


　　在我眼里，每一棵杨树都尽心地用鹅毛笔写诗，是欧洲的十四行诗，抑或是格律诗，那么工整，那么无可挑剔，平平仄仄，蓄满深情。秋天来了，这些杨树就等待叶子完成最后的颤抖，飘落一地。我看出来了，有些叶子已经迫不及待，洒下来，和衰草与共，宣告着一个季节的结束，另一个季节的莅临。


　　更多的草，走在赶回故里的路上，它清晨的汁液，选择微光作为爱情，就连枯叶之下，都藏满了情话。这初恋般的光线透过密实的枝丫筛下来，睡在一片片叶子上，让叶子霎时鲜亮，而我的心墙也爬满宁静，充溢着淡淡的暖和甜蜜。


　　是的，我知道，每一粒草籽、每一片树叶都能背诵夏日的情诗，都能用狂放写出书法一样的字迹，我在它们的作品上，闭着眼睛，安然小憩，享受这片刻的欣喜。


　　在这自然的旷达里，一副软心柔肠温情脉脉，余音荡漾。让我的世界只有我和我喜欢的人、喜欢做的事。


　　儿子不喜欢单纯遐想，这个理工男、行动派，时而蹲下来，时而干脆坐在草地上，眼睛贴着取景器，细致地拍着摇曳的狗尾草，拍着不知名的小花儿，年轻的容颜有着植物一样的芳草气息，弥漫在草丛里，接引天地之气。白里透红的面庞被端起的相机时常挡住，一闪而过，仿佛一阵春风，轻轻拂过，待我想仔细端详，那神态又不见了，我只好把看到的沉淀到心里。恍惚间，我怀疑是否看到那一幕，还是幻觉？那一幕短到没有，我和儿子的相处，短到没有时间回头，任凭时间拖着，拖着，拖到时光深处……


　　这些突然打动我的瞬间，都是我喜欢的，那么多漫不经心的一瞥，让我欢欣鼓舞，看似轻描淡写，又有着宿命的必然。我知道，像顾城所说的，我想当一个诗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诗，我想当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我自己，在我什么也不想要的时候，一切都如期而至。


　　原来最奢侈的陪伴是如此简单，你做你的，我只在一旁观看，流年一瞬，笑容灿烂，锦绣素年，无嗔无怨。原来一生所求，不过是和你多厮守几日，不过是这几日后的梦里河山，不过是近在咫尺的守候，不过是几日后的遥远南方的惦念。


　　在树林拍照，闻犬吠，远远的，不绝于耳，充满人间烟火的味道，一再提醒身处丛林的我，这是在有人生活的乡村，不是在渺无人烟的旷野。我突然意识到，当我得到了生活本身，想象就悄然飞离，朴素与世俗坐实了自己的江山。我生活在这样的奇妙世界，既有远方，又有近处，允许自己稍稍疏离一下，张开翅膀飞翔，又很快回到现实，收起羽翼，孵蛋捉虫。其实，不用提醒，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会亏待有心人。


　　这世界有太多的未知，就像树林深处的秘密。想走近却永远也走不近，即使你已身在其中，也不能说，你了解了它。秋天正合我意，相似得有些重合，而春天却像是你，少年葱茏，满眼花开，什么花都不落下。那就让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各享其美，又互不相欠。


　　生活有其来处，也自有其去处，两两相望，却又紧密相依。


　　晚上，儿子和同学聚会回来，见我看他拍的照片，说了一句，照片好看吧？一个同事在朋友圈发一句话：终于满足了妈妈看海坐船的愿望，真开心！听后，突然有泪，又生生憋回去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原本我们暑假去看他，就没打算让他国庆节回来，那么远的路，怕他折腾，好不容易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吧。可他执意订了机票，就没阻拦。原来，他也是圆梦而来，圆了为妈妈拍照的梦，圆了看望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亲人的梦。


　　他不说，我不问，但各自清醒。


　　这个节日，我过得非常开心，又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意，秋天就从叶脉上流逝，生怕一个疏忽，和儿子的相守，就被叶子覆盖了身体。


　　回想起来，走过了半生，生命的意义不就是栖息在一件件小事上吗？不就是匍匐在一个个细节中吗？那一件件小事、一个个细节，当某一天再回头看的时候，原来都是生命中的大事，不能忘怀的大事。幸福不就应该是这样吗？和亲爱的人相处，快乐的每一秒都像鲜花一样，铺陈在人生路上，边走边捡，回头看时，早已是花香满径了。


　　绝美的桃花属于春天，如果错过季节，就是倾尽所有，也换不来朝夕相处的刹那。光阴的墙角，我是那单薄的疏影，摇曳着斑驳的过去，自说自话，却永远追随那缕光。我总想，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在某年某月某日，而是活在那么几个精彩的瞬间。“无论如何，生活自有它不容否认的甜美”，对于我来说，这瞬间很多，这甜美很多，都已经钤记在我的心灵深处，这是不容否认的，是我生活的去处。 每次孩子离家，我都暗自神伤，甚至背着孩子流泪，这次没有，我珍惜这次相聚的偏得，并尽情释放自己的快乐，把它当成意外之喜。他去千里之外，过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是他的归处，我在这里也有自己的爱好，这是我的未来，遥遥相对，彼此珍重，唯有祝福在心里，还有什么多余的祈求呢？ 生活就在那里，自有缘由，不必追问，懂，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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