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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浮生三态

2021-12-23叙事散文阳光笑靥
浮生三态一朱队有人说朱队一辈子也没洗过几回脸,顶多也就初一洗一回,十五洗一回吧。虽然没有人具体加以考证,但凭肉眼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儿事。一张也说不上来是丑还是俊的脸,黑乎乎的,就如同刚刚抹上头茬泥的墙皮,深一块浅一块地布满厚厚的尘埃或皴皮,……

  浮生三态
  一朱队

  有人说朱队一辈子也没洗过几回脸,顶多也就初一洗一回,十五洗一回吧。虽然没有人具体加以考证,但凭肉眼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儿事。一张也说不上来是丑还是俊的脸,黑乎乎的,就如同刚刚抹上头茬泥的墙皮,深一块浅一块地布满厚厚的尘埃或皴皮,倒是将原有的雀斑遮盖了不少。牙齿应该也是常年不刷的,黄黄黑黑的,一笑就如同满口发了霉的玉米粒一样,一颗一颗地裸露出来,用来粘手工卷的纸烟倒是一粘一个结实儿。但胡子应该是三不五时地就刮一回的,如果和洗脸刷牙的频率一样,那么几十年下来这胡子还不得拖拉到衣襟。


  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好像就已经是我们的小队长了。那时候不时兴选举,如果没有什么错误没有人反对就可以一直连任。这样到我参加劳动时,已经五十左右岁的他,就成了我们村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任生产队长了。


  印象中他好像总是穿着那么一套黑不溜秋的衣裤。裤裆大大地拖拉着,裤腰由两边往中间一抿,然后用根麻绳系上。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邋遢得要命,但就农村活计来说他却是一把好手,水旱田样样精到,所以才十数年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生产队自有打头的吆喝着出工歇气儿,所以队长不必和我们一起干活儿,这也是当队长的专利和福利。


  每天就见他两只手抄在袖筒里,腋下挟着一把锄头镐头镰刀或铁锹(具体是什么要视季节而决定),满世界地转悠。巡视秧情,查看旱涝,盘算接下来的农活,琢磨着怎么安排劳动人手。说心里话我们是很羡慕他可以这样的游手好闲,这样的优哉游哉的,不似我们每天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他可是连心都不必操,更不会累着圣体的,因为几十年下来其经验已经积累了几箩筐,到什么时候干什么活根本就烂熟于心,哪还用得着这样煞有介事像模像样地胡乱转悠,做垂头思考状,根本就是躲避劳动吗。


  当然,我们倒是宁愿他每天都游手好闲地到处胡乱转悠,几天都不朝面。这样我们就会很幸运地见不到他的身影,不必面对他老人家阎王爷一般的黑脸儿,忍受他在场时骤然降低的气压,束手束脚地生怕一个不留意间铲掉了一株苗儿,或落了一根草儿,而被他的“贼眉鼠眼”盯上,随之招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指责或叫骂。


  若知道朱队骂起人来可是丝毫不留情面的,管你什么年老年少是男是女的,只要被他揪到了短处,一顿臭骂那是绝对逃脱不了的。而且他骂起人来高声大气的,没完没了的,就如那些骂街的婆娘一样,他站在前街骂,整个后趟街都会听到。而他骂得最多,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也干不好那也不会的,生孩子你们怎么不用教就都会呢……就见被骂的人羞着一张脸儿抬不起头来,旁边一些人想笑又不敢笑的。


  我当时刚出校门,那年代的人又很单纯,只知道这是挺难听挺污秽的一句骂人话,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却根本不知道。只求自己别犯在他手里,别让他把这样污秽的语言泼到我头上。也因为我的这份小心谨慎,倒也没有使自己那么不幸地栽在朱队的手里。反而后来深得他的赏识,将队里出纳的活儿安排给了我。


  这样,每个月我就可以有一个早上的时间不必到地里干活,而是猫在屋里和会计一起整账。实际上那时候集体和个人一样都穷得叮当响,哪儿有什么账可整,几个数字加加减减下来,就算完事,白白地赚了一个可以睡一会儿大头觉的早晨,这是我唯一感觉朱队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地方。


  别看朱队在外面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可在老婆和儿女面前可就变成了一只小绵羊,低眉顺眼的根本不敢大小声。朱队的婆娘长得一副牛高马大肥肥胖胖的身板儿,看她说起话来倒也慢声细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降服人见人怕的活阎王。这也应了那句俗语: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也算是一门学问和本事呢。


  尽管朱队兢兢业业十数年,但村里的经济却丝毫也没有脱离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土地年年歉收,一个劳动日也就只能赚个一角钱左右,家家半年没粮吃。每到年底的时候,也就是朱队底气最不足的时候,头耷拉着,也顾不上骂人了。


  后来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朱队也终于失去了手中的权力,回家伺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由管教人而变为被老婆管教了。每次我回村一下公路,就会在位于村头的朱家大门口看到他。只见他已经没有当年的气势了,一年衰老过一年。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说是和先于他一步而走的大儿子到另一个世界会面去了。到那边还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的,就不得而知了。


  二汪五

  汪五原本只是和我家住同一个屯子的街坊邻居,虽然他之前也称呼我们姑姑叔叔的,但却是一个八竿子都拨拉不着的亲戚。后来我们两家联姻了,他妹妹嫁给了我的一个叔伯弟弟,后来我一个叔伯姐姐的小姑子又嫁给了他,于是这姻亲关系就实实在在地立体起来,变成摸得着看得见的了。


  汪五年轻时长得也不算难看,白白净净的,双眼皮大眼睛,中等个头。但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小门小户的缘故,看上去就是不那么大气。汪五虽然年轻时脾气不是很好,有些愤愤吵吵的,但并没有影响他谈恋爱结婚。女人是本屯的,两个人是自己对上象的。后来孩子出生了,汪五爹也当上了,原本没有什么底子的小日子也渐渐有了起色。


  怎知好景不算太长,妻子就红杏出墙了,而且毫不避讳,也不挑嘴。亲戚里道的男人她跟,窝边草也不忌讳吃。而之前沾火就着,经常骂骂咧咧的汪五,却意外地变得低眉顺眼,什么脾气也没有了。之前回家,每次见到他都大老远地就打招呼,嘘寒问暖的。如今见了面却跟没看见似的,连问候都没有了,令人感到有些诧异。


  后来才听人说是汪五不行了,服侍不了老婆了。而老婆又太行了,所以熬不住了就去找外边的男人了。旁人也不好指责什么,人家会说你是饱女人不知饿女人饥。也或许人们大凡都是如此,行的时候会不觉得怎样,只道这事是寻常。一旦有一方不行了,长久以往两个人心里鼓鼓叨叨的就全变成了这件事儿。如果是正常一些的人,根本就不会把行不行当回儿事,他们看重的,是夫妻之间能够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但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怎能要求人们都选择一样的处事方式。


  一顶亮闪闪漾着绿色荧光的帽子就这样地被扣在了汪五的头上,像生了根一样,连夜晚睡觉都摘不下来。长此以往,连汪五的眼神也发出了绿色绝望的光来。最过分的时候,是老婆竟然将那些很“行”的光棍野男人带回了家里,明铺明盖,一个锅里搅马勺,俗语叫作“拉帮套”。


  家里的活计倒是不用愁了,可汪五的身心却在受着严重的摧残。想要骨气吗?那就离婚好了。可离婚后的单身狗生活也是很难熬的,并且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跟着自己过日子。想来点儿狠的吧,像隔壁村的那个男人一样,“咔嚓”,来一家伙。可对自己曾经那么心爱的女人又下不去手,而且那样自己的人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选择忍气吞声了,硬着头皮过一天是一天。


  但心里能忍,身体却开始抗议了,身体比心灵往往要有尊严得多。好在疾病发现得早,一场大手术切除了病,保住了命。上天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惩罚他,依然让他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着。


  老婆倒是越发地活得年轻了。在那些很“行”的男人们的爱情或情欲的滋养下,每天她都开开心心的,走路袅袅娜娜的,脸蛋儿粉粉白白的,嘴角以很美的角度上扬着,身轻如燕,浑然不管她的男人感受如何。而她的家人就上下院一个屯住着,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在意和收敛。


  我之前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她应该就是上帝用亚当身上的肋骨造出来的,那个赤身露体的初始女人夏娃,蒙昧或者说是无邪地,不知道美丑是什么。而我们这些人则是亚当夏娃在蛇的诱惑下,食用了伊甸园善恶树上的果实之后,繁衍出来的后代,才会顾忌这个担心那个的,进而有些人活得很累很痛”。


  这应该是奇葩一枚了。汪五今生遇到了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三弟弟

  每天早上天刚朦朦亮,弟弟就已经起来了。一般时候灶头都有着头天的剩饭剩菜,弟弟就简单地热一下,或蹲或站,直接就在厨房里糊弄一口。如果是夏季天亮得早,地里还有些活计,弟弟就会房前屋后地忙活一会儿,然后才去上班。


  弟弟最辛苦的时候,应该是在小煤矿开绞车的那些年。每天上下班都是一辆自行车骑行近五十里地的路程,一个来回一百里地。夏天一身汗,冬天则满身是汗,满脸是霜。雨天一身水,雪天一身泥浆,逆风而行时更是要付出数倍的力气。


  弟弟上夜班时即使是午夜一两点钟到家,早上也会五六点钟起床,屋里屋外地忙活。一年到头也就过大年时能放几天假休息一下身心。但对于假期弟弟并不是那么热衷,因为又不是带薪假期,放假就意味着断了钱路。


  前几天三姐发了一条朋友圈,画面是弟弟穿着一身劳作服,戴一顶红色遮阳帽割玉米的背影。三姐配词道:“铁人一样的弟弟,每天早上三点就下地割玉米”。看了之后心里酸酸的。


  我能干的弟弟啊,好像就是为了吃苦受累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前年冬天,弟弟实在是累极了,和弟媳妇闲唠嗑时说:太累了,真想休息两个月。结果上天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愿,一个粗心大意之下,弟弟被木头砸伤了脚趾头,在医院住了四十几天。这是弟弟这么多年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次,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弟弟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中等个头,浓眉大眼,而且忠厚老实。不然弟媳也不会在弟弟已经有了女友的情况下,仍然对弟弟发起了猛烈攻势,最后打败情敌,一举将弟弟拿下。


  如果不是因为弟媳意外地怀孕,如果不是因为弟媳身体不适做不了流产术,无奈生下了二孩儿,弟弟的人生也许就会改写,不会这么辛苦。可现实里没有如果。弟弟夫妇的命运是如此的悲催,生了二孩被罚了伍佰元也就算了,偏偏那一年好死不死地赶上了土地分到各户,而且还三十年不变,至今又是五十年不变。结果弟弟一家因超生丧失了分田地的资格,只分到了一点儿口粮田,这土政策实在是坑人不浅。


  从此,弟弟就靠打零工赚取家用,收入时多时少,常常入不敷出。弟弟什么活都干过,在煤矿开绞车,当装卸工,挖地沟,现在是在镇子里的一家造纸厂打工。因为没学历,赚的都是辛苦钱,力气没少出,收入却是极其微薄。直到最近几年,三姐家的责任田耕种不动了,转包给了弟弟,弟弟家才算是又多了一份收入。只是弟弟夫妇也就更加辛苦了。


  就这样,弟弟弟媳靠着吃大苦耐大劳,养大了两个儿子,还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娶了两个儿媳妇。连盖房买房带娶媳妇,弟弟夫妇曾经欠下了近二十万元的外债,用了七、八年的时间才还完。我的铁人弟弟,该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


  虽然生活很苦,但弟弟还是很乐观,很知足的。因为有夫妇共同努力,两个儿子又很懂事。弟弟生性内向,只知道埋头干活,人前很少说话。但因为随和肯干,到哪儿也不讨人嫌,口碑很好。


  弟弟最引以为傲的是有一副好嗓子,音高,调准,无论什么歌曲听几遍就能唱下来。每当我们亲人团聚,酒至半酣时,就会有人提议让弟弟唱两首。平实那么腼腆的弟弟,在唱歌这件事儿上却从来不会推脱,开口就唱,而且声情并茂,听来十分舒坦。


  感谢上天给了弟弟这样的恩赐,使弟弟可以用歌声熨帖身体上的疲累,使弟弟的心不至于如身体一样的苦。也因此给了弟弟一点儿自信,自觉还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带给周围人那么一丝丝的欢乐,这在弟弟来说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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